不得不说,开国皇帝的目光之长远还是值得肯定的。
世家大族基本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身上发生的一件小事,背后或许都能牵连出无数枝叶。
利用道观明目张胆地收集消息,还从不会引人怀疑。
这就是高明之处。
不过,紫云观只有一座,基本也只在京城活动,是以,他们难以看清天下大事。
史明窃国,汤诚谋反,似乎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而且,当初楼秩与史明密谋,他们也不知道。
这个缺点相当明显。
不是所有人都信奉道观,那么,这些人的言行在道观那里就是空白。
据他所知,楼秩既不信道,也不爱召唤优伶看表演,是以,皇室的暗部没有获悉他谋反的意图。
那么,如果他将庆州的暗部与京城的暗部结合起来呢?
岂非优势互补?
楼喻问冯三墨:“我打算将皇室暗部并入咱们的暗部中,由你担任暗部首领,你可愿意?”
冯三墨怔愣几息,回过神后连忙俯身跪地。
“奴愿意!”
“起来吧,”楼喻又问道,“汤诚军师的事情查出来了吗?”
“还有一些线索不明,需要继续追查。”
“嗯,你先下去吧。”
冯三墨离开不久,冯二笔就回来了。
他正要替楼喻打扇,却听自家尊贵的陛下低叹一声。
“陛下因何事烦恼啊?”冯二笔替他扇着风,问道。
楼喻放下折子。
“今天已有不少官员上书女子为官一事。”
六部变九部,没问题,大家都可以接受。
官制自古以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但女人为官,恕他们不能接受。
庆州嫡系出身的官员已经习惯,可其余官员并不习惯。
更何况,一个财政部,尚书和左右侍郎都是女的!
尚书是楼荃,左右侍郎分别为唐雯和尤慧。
三个女人执掌一部,何其荒谬!
冯二笔也在宫中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他义愤填膺道:“迂腐!”
“哈哈哈,”楼喻调侃他,“我记得当初在田庄时,你还觉得孙静文不能胜任绘图一事。”
冯二笔脸色倏地一红,“当初是奴愚昧,不知孙测绘有这么大能耐。”
测绘小组很早就成立了。
在孙静文的带领下,测绘小组的成员越来越多。
这几年中,他们的足迹踏过大盛所有州府,不断改进测量工具,创新测绘方法,这才交出一份优秀的答卷。
楼喻他们行军时用的地图,都是出自测绘小组之手。
这其中,孙静文的功劳不可谓不大。
新朝成立后,楼喻特设测绘局,任命孙静文为测绘局局长,专门从事测绘工作。
测绘局里也有不少女性,只是因为这个部门声名不显,大家没怎么在意,因此折子上提都没提。
“所以说,观念是可以改变的。”楼喻淡淡道,“这些叫嚣得凶的,他们抨击的不是新的制度,而是会伤及他们利益的制度。”
冯二笔不解:“女子当官,怎么就伤到了他们的利益?又不用他们发俸禄!”
“这个利益,不是金钱上的,而是权势、地位、男人的自尊心和掌控欲等等等等。”
冯二笔摇首叹息:“奴不能理解。”
“朕虽不怕他们上书反对,但朕看到这些却也烦得很。”
冯二笔立刻心疼了。
“陛下,您才是天下之主,管他们干什么?”
楼喻不由哂笑:“该管还得管。”
当然,具体怎么管,就不是那些人说了算的。
他吩咐道:“把霍延和吕攸叫来。”
片刻后,二人进殿拜见。
楼喻赐座后,先问吕攸:“京郊烈士公墓和纪念碑建得怎么样了?”
这是他登基没多久,就下令工部督建的。
工部招募了大批的工匠,在京郊选了处风水宝地,建造烈士公墓和纪念碑。
吕攸道:“按照进度,下月初十前应该能完工。”
“快了。”楼喻想了想,交待道,“届时朕欲亲自前去祭奠英灵,你用朝廷的名义,去请紫云观的道士为亡灵超度,让他们走得安心些。”
“臣遵旨!”
吕攸又问:“朝中官员是否同往?”
“三品及以上官员同去。”
“是。”
楼喻又看向霍延:“咱们庆军有成熟的伤亡补偿条例,但之前在京城牺牲的禁卫军没有,他们的亲眷是如何安置的?”
一旁的吕攸不禁再次拜服。
陛下是真的有心了。
霍延回道:“臣依照之前朝廷的规定对他们进行了补偿。”
当然,这个待遇肯定没法跟庆军比。
楼喻颔首:“好。那牺牲战士的遗孀们可有生计?”
霍延愣了一下:“此事是臣疏忽……”
“并非你的疏忽,而是整个朝廷的疏忽。”
朝廷的那一点补偿金,根本不够一家老小过活。
若牺牲的将士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们一死,整个家就都倒了。
他们的父母怎么办?妻子怎么办?孩儿怎么办?
不能战士为国捐躯,到最后一家老小都没法存活下去吧?
吕攸闻言,也不由戚然。
楼喻郑重交待霍延:“你这几日派人去询问那些烈属,看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参加祭奠。”
“臣遵旨!”
“吕爱卿先下去,朕同定国公还有要事商议。”
“臣告退。”
楼喻瞥一眼打扇的冯二笔,冯二笔会意,立刻放下扇子出了勤政殿,并体贴地关上殿门,守在外面。
殿内,霍延起身坐到楼喻旁边,接替冯二笔的工作,替楼喻摇扇子。
殿中虽置了冰,可毕竟是盛夏,天气热得燥人。
楼喻恨不得直接换上背心和短裤。
可他是皇帝,必须得端正仪容。
“阿喻以后若是苦夏,可去避暑山庄待上一段时日。”霍延提议。
楼喻叹口气:“我就是劳碌命,哪有什么闲心去避暑山庄。”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政务,每天都有见不完的大臣。
霍延握着他的手,摸到他批阅折子磨出的新茧,心中怜惜更甚。
“阿喻让烈属参与祭奠,一是为了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尊敬,二是为了提高女子地位一事罢?”
楼喻顺势靠进他怀中,闭目养神道:“朝中不断有官员上书,言女子为官有违祖制,实在是可笑至极!”
烈属中有很多都是女性。
她们难道不伟大吗?
平日里,她们忙里忙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战时,她们担心忧惧,却又不得不撑起整个家。
男人若牺牲了,家中就得由女人顶上;男人若残疾了,家中还得由女人支撑。
她们是幕后的英雄,合该受到尊敬。
反推过来,如果这些女子从一开始就有稳定的收入,那么遇到这些事,就不至于让家庭轻易崩塌。
总而言之,女子有赚钱的营生,对自己、对家庭、对社稷都有极大的益处。
这个营生,当然也包括做官。
霍延赞道:“阿喻步月登云,所思所想皆是利国利民之善举,只是有些人鼠目寸光,无法理解阿喻的鸿鹄之志。”
“若是朝中所有人说话都同你一般好听,我也就无需如此烦闷了。”
楼喻捉住他的手凑到唇边,重重亲了一记。
“明日上朝,定会有人提及此事。”
霍延眸色坚定:“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管阿喻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
楼喻面露笑意,忽然翻身将他压下,低声道:“那就今晚留下陪我。”
“好。”
男人按住他后脑,温柔而强势地吻上去。
翌日朝会。
楼喻没等人出列反对“女官”一事,便主动开口:
“近日有不少人上书,说女子为官有违祖宗礼法,楼尚书,你以为如何?”
楼荃是财政部尚书,自然在朝官之列。
她微微一愣,出列回道:“回陛下,臣以为做好分内之事便可,无需与旁人争辩。”
她是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姐,朝臣倒也不敢妄议。
可唐雯和尤慧不是。
便有朝臣将目光投向她二人。
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一众朝臣中,显得格外突出。
如今朝中大致有两派,一派是庆州嫡系,还有一派是土著京官。
然庆州嫡系中,隐约有些分歧。
如杨广怀、魏思、林大井等人,是全心全意听命于楼喻的,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
而范玉笙、吕攸、沈鸿、段衡、郎平等人,虽也是楼喻的旧部,但他们本来就是朝廷官员出身,骨子里依旧带着点陈腐的文官理念。
虽然范玉笙等人明面上不反对“女官”,但他们也不会支持。
薛齐出列道:“启禀陛下,自古以来,确实从未有过女人从政的先例。”
杨广怀不由笑道:“科举制也不过前朝时才有。咱们中大多数现在能站在这儿,不就是得益于科举制?当时门阀和新贵吵得沸沸扬扬,不知诸位在读史书时,站的是哪一方?”
诸臣静默。
杨广怀继续道:“当时的门阀大肆抨击科举有违祖宗礼法,同今日的诸位何其相似?作为科举制的既得利益者,诸位难道忘记先辈的据理力争了?”
“杨相,这如何能一概而论?”薛齐反问。
杨广怀笑眯眯道:“如何不能?”
“女子为官,岂非天下都乱了套?”
霍延忽然出列,淡淡扫了薛齐一眼,并不跟他争辩,直接道:
“陛下,臣以为,楼尚书、唐侍郎、尤侍郎在建设八州、铲除逆贼之事上功不可没,若只因祖宗之法罢其官职,未免令功臣寒心。”
杨广怀点点头:“臣附议。”
魏思:“臣附议。”
林大井:“臣附议。”
樊克:“臣附议。”
其余人:“……”
“诸位说得都有些道理,朕也觉得为难。”
楼喻故作叹息一声。
“不如这样,咱们今日便开一个不同寻常的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