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逸啊,定国公返京有一个月了吧?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置咱们。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每天都睡不好。你应该见过当今圣上吧?圣上对咱们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荣石也道:“咱们以后还能过上安生日子吗?”
祖孙二人的担忧罗逸非常理解,朝廷军的威势的的确确将他们吓到了。
罗逸笑道:“朝廷制定政策还需要时间,政令传到咱们这儿也需要时间,族长和少族长不必多虑,朝廷不会弃咱们于不顾的。”
“唉!”荣族长沧桑地叹口气。
他自知杞人忧天毫无意义,遂转移话题道:“阿逸今后有什么打算?”
罗逸垂眸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记得当今圣上让他办完事再死不迟。或许,政令到达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没有人真的想死。
罗逸当初愿意以死换取罗家平反,那是他已别无选择。
而今罗家已平反,他又刚刚死里逃生,还舍不得死。
他已经被阴谋算计困扰十年了,回到祖籍,他才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平静。
他喜欢上这里了。
罗逸可以自戕,但他还想趁着政令没来之前,再多活一些时日,再多享受一些安宁。
荣石敏锐地察觉到他落寞的神色,不由皱起眉头。
这人还藏着什么秘密吗?
还有,他不是为朝廷办事的吗?按理说他算是立了功,为什么还是这副茫然未知的模样呢?
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
“如果朝廷能让咱们过上安稳日子,我觉得咱们族里的学堂可以重新办起来,你学识应该不错,可以在学堂当个夫子。”荣石建议道。
荣族长闻言,欣然点头:“这个好这个好!阿逸,你要是不知道未来去哪儿,不如就待在咱们族里,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搭把手。而且你有学识,有见地,有你教孩子读书,以后或许都能出人头地。”
罗逸知道他们是在关心自己,心中一暖,不由笑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考虑的。”
他说着,看向荣石,调侃道:“多谢荣少族长对我的信任。”
荣石弯起指节,抵了抵鼻尖,“没事了,你好好休养身体。”
白驹过隙,转眼便跨了年。
正月初一,楼喻正式更改年号为昭庆,并大赦天下。
昭庆元年正月十五,朝廷诏令终于抵达三州,随之而来的是朝廷的数个考察组。
罗逸终于收到决定他命运的口谕。
口谕大意是:罗氏子虽助纣为虐,本应罪该万死,但念及南方平乱中立有功劳,适逢改元建新,大赦天下,遂免其死罪,令其终身不得入京。
传口谕的是梁霈。
他传完口谕,对罗逸说:“你救了公主,算是戴罪立功,陛下免你死罪。陛下还说了,你本是榕族族民,又受过中原文化的熏陶,堪为南方部族与中原文化的桥梁,若是日后能在教化族民一事上立下功劳,或许朝廷还能予以嘉奖。”
罗逸心口一烫,眸中倏然涌出水雾。
他足足叩了九次首,低哑着声音道:“罪民叩谢陛下圣恩!愿吾皇日月昌明,万寿无疆!”
梁霈不由笑了。
改元之后,众人渐渐发现,他们的皇帝陛下做事越发雷厉风行,帝王的强势与威压也彻底爆发出来。
尤其在治理南方一事上。
督察组的行动遭到当地豪强的极力反抗,但霍延在南部三州还留有数千朝廷军,在朝廷军的威慑下,督察组彻查这些豪强曾经以权谋私的罪证,并冻结他们的田产,迅速报至朝廷审判。
他们在圈占土地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与当地部族族民发生冲突,冲突时有伤有亡,遂数罪并罚。
在朝廷的威压下,那些豪强大户偃旗息鼓,不得不接受现实。
当然,楼喻不会一棍子打死。
有些富户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买到的田,这些田依旧归他们自己。
其余充公的田地,则由官府重新测量划分,根据各州人口情况,将田地分给那些部族族民。
除此以外,农业技术小组经过考察,对南部田地种植做出了更加科学合理的规划,如农田水利、稻种培育、农具改良等等等等。
医疗小组深入山林,在朝廷的强权下,巫医迫不得已说出实情。
原来他们也不知道具体如何治疗疟疾。巫塔族的巫医传承是靠口耳相传的,他们没有什么医学典籍。
相传,他们巫塔族的祖先得了疟疾,迫不得已离开族群,口渴之时,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一潭静水,便喝了潭中的水,然后在水潭边等死。
渴了就喝潭中的水,饿了就吃水潭边的树皮。
有一天,奇迹出现了,他的病竟然痊愈了!
祖先喜极而泣,并将此潭奉为灵潭,将潭边的树奉为灵树。
他完好无损地回到族中,族中人自然大为惊异。
祖先早已编好了说辞,言濒死之际受到神灵点化,在神灵的祝福下活了过来。
他用神灵之力统治了族群,并逐渐扩大势力。临死之前,他将水潭的秘密告诉继任者,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传下去。
所以每次只要有人打摆子请求救治,巫塔族的巫医都借神灵掩护,用潭水和树皮为病患治疗。
这个法子用了很多年,有时候奏效,有时候无效,众人都归因于神灵愿不愿意降福。
医疗组闻言,顾不上无语,连忙赶赴水潭旁。
水潭旁林木茂密,但有一种树数量最为丰富。而这种树,他们在其他地方都没有见过。
许是某一次巧合之下,树种落在水潭旁的这片土地上,逐渐孕育出片片丛林。
此次医疗组还是以陈玄参和霍琼为首。两人一直随军,没跟着一起回京,这些时日已经考察了不少地方,还发现了一些特殊的草药,打算带回去研究。
而有可能治疗疟疾的药物研究更是重中之重。
医疗小组收获颇丰的时候,工匠组正在占州海港进行测量和规划。
他们扩建过沧州海港,于扩建海港一事上很有经验,很快便为占州规划出一个极为宽阔的港口出来。
建设海港需要材料和劳工。
材料直接由庆州工业区提供,大型货船从沧州港出发,一路抵达占州港,一步到位。
劳工则从当地进行招募。
三族青壮劳力那么多,如今又非农耕时节,闲着也是闲着。
对待榕族青壮,官府给予薪酬;仡族青壮因为参与叛乱,便直接拉去服徭役,只给饭,不给钱。
随着朝廷政令的落实,南方诸族纷纷看到了希望。
荣石捧着一串铜板推开罗逸的院门,面露喜色道:“罗逸,我赚到钱了!”
他之前带着族中一些青壮去占州参与海港建设,干了半个月,赚了好几百文呢!
罗逸坐在院中,手捧一本庆荣学院的启蒙课本。
这是庆州学子的启蒙读物,并不枯燥乏味,很是有趣,非常适合孩子学习。
他抬首笑道:“恭喜啊。”
阳光洒在他清秀的脸上,衬得他愈发文雅。
荣石将手中铜板放到木墩上,说道:“给你的!”
“这是做什么?”罗逸诧异道。
荣石背过身道:“族中学堂要重新开办了,你是学堂的夫子,这是给你的薪酬!”
“是吗?”罗逸笑着起身,“我去问问族长。”
荣石连忙将他按下,皱眉道:“我是少族长,我说的也算!”
“我人在族中,有钱也没处花。”罗逸不打算继续拆穿他。
“没事,你先留着,”荣石神情飞扬道,“再过不久,族中就能分到地了,我听朝廷的大官说,咱们不仅能分到耕地,还能在山外头分到宅基地,可以建房子住,不用翻山越岭来回折腾。”
罗逸:“所以呢?”
“所以你留着钱,以后搬出去就有地方花了!”
罗逸噗嗤笑出来,胸腔处暖流涌动。
楼喻制定的安民政策中,严格规定了每户能够拥有土地的上限,也就是说,不管再有钱,也没法肆意侵占百姓的田地。
这是一项针对南部三州的政策,其余州府并非如此。
虽然遭到三州不少人的反对,但这是为了解决南方部族出山落户的特殊政策,并未真正触动地主的利益,遂朝中基本没有反对之声。
反正南方的土地跟北方的地主没有半文钱关系。
至于巫塔族的铁矿,已经由屏州官府接管。官府征用有罪的巫塔族青壮挖矿,并召集铁匠铸造农具。
分到土地的族民可以租用官府的农具,也可以购买。
农技小组尽心竭力地教授族民们先进的农耕技术,争取让他们能够自力更生。
整个南部三州好似突然活了起来。
有的部族青壮原本被封闭在大山里,见识有限,不知外头的世界,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而今接触到朝廷派来的技术人员,不由深受触动和启发,渐渐寻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
有人选择安稳种地,有人选择成为船工,有人决定读书识字,有人决定离开故土去外头开阔眼界。
政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落实的,但政策带来的效果是一点一滴展现出来的。
昭庆元年伊始,一个辉煌盛世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