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诛反过来抱住他:“那你睡一会儿吧,我让他们走慢一点,让你多睡一会儿。”
“好啊。”
赫连诛在他耳边小声道:“软啾,还是我房里的床最舒服吧?别人的床睡不习惯吧?你要不要搬回来……”
阮久一反手,准准地捏住他的嘴:“不要在我耳朵旁边嘀嘀咕咕的,你在催眠吗?”
赫连诛笑出声,还是闭上了嘴。
马车辚辚,行到半路的时候,车轮碾过石子,把阮久颠醒了。
他抹了抹眼睛,问了一声:“到了吗?”
赫连诛笑着道:“还没有。”
阮久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才到半路:“今天怎么这么慢?”
赫连诛理直气壮:“格图鲁累了。”
马车外的格图鲁没敢说一声“大王,我听得见”。
今天的阮久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醒了也不怎么说话,抱着枕头靠在一边。
赫连诛以为他还在生气,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敢闹他,只是伸手扣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拨弄他的手指头。
良久,马车停下,格图鲁说了一声:“大王,王后,到了。”
赫连诛刚要下马车,就听见阮久道:“你派乌兰去查了吗?”
赫连诛头,眨巴眨巴明亮的眼睛:“什么?”
“今天乌兰不在,你派他去查昨天的事情了。”
“软啾,你好聪明啊!”赫连诛不遗余力地夸赞。
阮久『揉』了『揉』眼睛,小声道:“你让他顺便查一下柳宣。”
他原本是不愿意说这话的,是他也不傻。
赫连诛听他这样说,便明白了一切。
难怪昨天夜里,格图鲁从施粥的流程没有查出任何端倪,乌兰连夜查访城中百姓,也一无所获。
原来是他。
赫连诛下了马车,对格图鲁说了一声:“去查。”
他追上阮久:“软啾,你好厉害啊!”
是阮久闷得很,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赫连诛看了他一眼,伸出手,一把把他扛起来,带着他从相反的方向走了。
本来他们今天就来迟了,刘老先生在屋子里,正生着气,一扭头又看见他们走了,气得连拐杖都没拿,就冲出来了。
“你们又去哪里?你们今天是不是不念书了?”
“嗯。”赫连诛头也不,“我要带软啾去打猎!”
刘老先生一脸『迷』『惑』,随后震怒拍墙:“荒废学业!玩物丧志!给我来!”
是赫连诛扛着阮久,就像扛着刚刚猎得的小鹿,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逃课了。
*
刚刚才过了年节,鏖兀还是冷的,山间的积雪还没融,时不时还会下雪。
有一小动物,可能是吃完了冬天的存粮,早早地就出来觅食了。
这时候原本是不适合打猎的,时候还太早,就算是猎物,也要有休养生息的时候。
赫连诛是鏖兀的大王,整个鏖兀都是他的,遑论是鏖兀的猎物。
赫连诛说要打猎,下一刻就有人牵着马匹、拿着弓箭过来了,就连阮久的那两只小狗和一只小狼,都有人牵过来了。
那两只已经不能算是小狗和小狼了,狼和狗的成长期大概都是一年,阮久养着它们,也快有一年了,它们早已不是小小只的样子了,都已经是大狼和大狗了,和开饭一样。
小狼和小狗大多数时候很乖,被阮久牵着,像小时候一样在地上打滚玩闹。
开饭成熟不,不屑于和它们挤在一起。只是开饭比较护崽,护那个亲生的,会在它们打闹,而小狼占风的时候,压得小狗不能动弹的时候,出低低的吼声,让它滚开。
阮久牵着三只大狼或大狗,骑在马,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这三只东西牵着走的。
赫连诛挎着弓箭,也骑着马,跟在他身边,看着他训狼训狗,忍不住要笑。又在阮久气鼓鼓地看向他的时候,迅速收敛笑意,帮他训斥那三只东西。
“不要『乱』跑,听软啾的话,让软啾省点心。”
“省点心”,赫连诛新学的汉话词语。
这个词由赫连诛说出来,阮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话他听得太多次了,每回他惹他爹生气,他娘就这样对他说。
“不要做坏事了,听你爹的话,让你爹省点心。”
阮久觉得有点别扭,把牵在手里的两根绳子分给他:“你牵着,我牵不住了。”
“好。”
阮久只牵着开饭,才终于放松了。开饭还是乖的。
他伸手从赫连诛背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长弓,想着找一个猎物。
不过,就这样走出去不知道多远,途中看见几只小兔小鸟,阮久都没舍得下手。
它们看起来还太小了。
阮久这样想着,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大家伙。
一只狐狸从草丛里飞快地跑过,似乎是在躲避他们。忽然,堆满积雪的岩石后边,有一只什么东西,抖落下身上的雪花,飞扑前,尖利的牙齿在瞬间就划破狐狸的喉咙。
赫连诛与那东西对目光,最先反应过来,握住阮久的手,把他往后拽了一把。
“软啾,是狼。”
狼的眼睛是绿『色』的,还泛着幽幽的光。
凭赫连诛对狼群的理解,他觉得他们根本就没怎么往山里走,顶多看见兔子之类的小东西,怎么会遇狼?
偏偏好巧不巧,就是遇了。
冬天太冷,狼都往山下走了一。
赫连诛环顾四周,狼一般成群出没,可是四周都被积雪覆盖,看不出哪块岩石后面还藏着这东西。最要命的不是这一匹,而是藏在其他地方的那几匹。
这还是阮久头一这样近距离、真切地看到一匹狼——当然馒头不算,馒头在他眼里和爱撒娇『舔』人的小狗没什么差别。
阮久紧张极了,攥着缰绳的手都出了汗,滑滑的,再抓不住缰绳,他只好在衣袖抹了抹手,再重新抓住缰绳。
他是随时准备逃跑的,是面对狼这种事情,还是赫连诛比较有经验。
所以他准备,等赫连诛一喊“跑”,他就立马调转马头开跑。
在看清楚前面是什么东西之后,几个随行的侍卫迅速前,挡在阮久身前。
阮久忙道:“你们怎么都不管赫连诛的?快点分两个人过去啊。”
赫连诛当然是不用管的,他把方才阮久塞到他手里牵着小狗和小狼的绳子递给阮久,摘下挂在身的弓箭,同时取出三支箭搭在弓弦上。
他打惯了狼,只是这阮久在,他才有一点紧张。
而阮久早已经忘记了,格图鲁说赫连诛年年都打得头狼的事情。
赫连诛搭弓时,目光片刻不离那匹狼。
静静对峙。
赫连诛漆黑的眼眸里,映出绿『色』的、鬼火似的光。
那匹狼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两只前爪微微前伸下压,蓄势待。
赫连诛微微抬手,还没发箭,不想阮久手里牵着的那只叫做米饭的小狗挣开绳索,朝着那匹狼飞跑而去。
阮久简直要被它给气死:“你给我来!”
那又不是馒头!难不成它还以为天底下的狼都和馒头一样,爱和他闹?
紧跟着,馒头也挣脱了绳索,跟在小狗身后,飞跑前。
阮久气得恨不能自己过去,把它们给拉来:“你怎么也过去了?”
赫连诛拦住他。
小狼跑得快,很快就超过了跑在前面的小狗。对面的狼也摆出应战的架势,借着岩石一个飞跃,两匹狼分别咬住了各自的喉咙。
僵持不下,两匹狼都只能加大咬合力度,迫使对方松口,或者在对方要死自己之前,把对方给咬死。
阮久那匹小狼才刚刚成年,阮久也没怎么放它在野外生活过,天知道它为什么要冲上去?
随后那只小狼狗也了前,从另一边咬住敌人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溅落在雪地上,还冒着热气。那匹狼的后腿蹬了两下,就再没有了生息。
阮久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赫连诛道:“软啾,你养了一匹很凶狠的狼……还有狗。”
下一秒,米饭就叼着那匹死去不久的狼,向他跑来。雪地上还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
米饭把猎物放在阮久面前,然后邀功似的,在他身边甩着尾巴转圈圈。
——喂饭的,看我看我!
随后馒头也从雪地上站起来,甩了甩身的狼血,还有它自己的,它的喉咙也被咬破了一个口子。
它倒是没有米饭那么张扬,只是用鼻子把战利品往阮久那边拱了拱。
——喂饭的,这个有点瘦,是还能凑合,先这样吧,过几天再找更好的。
它若无其事地走到阮久身边,看了一眼被自己挣脱,掉在地上的绳子,仰起头,假装看不见。
阮久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向赫连诛。
赫连诛吩咐人把狼收起来,然后对阮久道:“软啾,我们回去吧,要是血腥味吸引来更多的东西,那就不好了。”
阮久怔怔地点点头:“嗯。”
两个人骑马回去,阮久只是牵着开饭,另外两只自动跟着他走,米饭趾高气扬的,馒头倒是比较内敛。
阮久和开饭都惊呆了。
来了一趟草原,狗都能变成狼。
赫连诛对阮久解释道:“这次还算它们运气好,遇到的是孤狼,不是狼群。孤狼一般是因为各种原因,被驱逐出狼群的,它们的耐心更好,会埋伏好几个时辰等一个猎物。这次它抓到了狐狸,可是又被你的狼……和狗杀死了。”
赫连诛说完这话,电光石火之间,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
他转头,握住阮久的手:“软啾。”
阮久疑『惑』:“怎么了?”
赫连诛笑了一下:“我忽然觉得,我也可以去尚京了。”
阮久眨了眨眼睛:“是吗?”
昨天他不想去,是因为觉得太后另有所图,他不想去冒这个险。他觉得自己正在韬光养晦,还不是时候去尚京。
现在看来,他就像是那头被赶出狼群,躲在岩石后面,任由积雪落满身、等好几个时辰,只为了等一只没什么肉的狐狸的孤狼。
他为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小狐狸,将自己置身于更大的危险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只狼,甚至是一只狗,都能够出其不意地置他于死地。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去尚京,就算太后不让他去,他也应该回去的。
他不该只盯着溪原不放,尚京那边,他只试过一次,只不过是输了一次兵符,兵符还在,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为什么不敢再去?
因为不知道太后的目的吗?
这有什么?不知道太后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他们回去,那就去探个清楚。
长久以来盘旋在赫连诛心中的『迷』雾终于散开,他豁然开朗。
他转头看向阮久,若不是现在还骑在马,他简直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亲一口阮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