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洗漱,五更入宫,在奉天殿门口站上一天,晚间巡逻,这是禁军总领岳山的一天。
十多年前岳山还是个混迹军中的纨绔子弟,和人打去考武状元,因为卖相不错被永德帝看中,提拔到身边做了禁卫,一年年地也就升到了禁军总领的位置上,曾经的万人敌武状元也从意气风发少年郎渐渐成为油腻中年男子,娶了一妻三妾,但因为工作特殊,每天在宅邸里的时间有限,最近岳山明显感到自己脑袋发绿。
又是一天的凌晨,岳山前脚出门,后脚就听见莺莺燕燕的动静,应当是夫人又在唤妾室们进去伺候了,岳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决定做个开明的中年男子,选择原谅她们。
奉天殿点卯,今日当值的禁卫要么就是缩在长廊下吃老母做好的面饼,要么就是娇妻手作的饭食,只有他,默默掏出进宫的路上顺手卖的烧饼,一群男人闲得没事最喜欢攀比,从吃食比到身上的小零碎,禁卫是有专门的服饰的,不穿戴整齐不可能放你进宫门,但身上佩戴的香囊荷包乃至刀鞘刀穗之类却不在规制中,岳山吃着烧饼,看着身上三年没换都磨出毛边的旧荷包,自己买的刀穗陷入了沉思。
作为一个老工具人,岳山再度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陛下比他还要惨,他至少拿着俸禄回家去,还是能得一些好脸的,而陛下……
正想着,就见上林将军孟白来上值,十六岁的少年身姿笔直,一身甲胄越发显出英武,面上却是带着一点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里面传来诱人的香气。
岳山再度盯着手里的烧饼陷入沉思。
张小白和岳山打了个招呼,对禁卫们也都笑吟吟的,秦泽不喜欢用太监,又常在前朝办公,他身边的这些禁卫反倒一个个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这也就是在宫里了,要是在宫外,哪有见张小白时的笑脸。
张小白今天做的早食分量比较多,他也是看别人都带着吃食来当值,只有岳山每天都在外头买点东西随便对付,从食盒里拿出一份单独包好的牛肉馅饼递给岳山,笑道:“总领这样的体格,一个烧饼可吃不饱,来,尝尝看这饼味道怎么样?要是好吃我下次多做点。”
岳山顿时感动得眼泪盈眶,接过馅饼咬了一口,面饼的皮是酥脆的,有种千层饼的味道,内里的牛肉馅不像寻常馅料那么松散,竟像是一整块的牛肉似的,肉质紧实微辣,带着丰沛的汁水,差点没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吃相虽然狼狈,但这热腾腾的馅饼确实治愈了岳山的味蕾,没等张小白说话,他咽了一口饼,低声对他说道:“将军可以等一会儿再进去,刚才有官员进去挨了骂,陛下心情许是不大好。”
张小白点点头,但两人说话的地方在风口,不注意听也许听不到,但里面秦泽可是从张小白的脚步声出现时就竖起了耳朵,这会儿都听了半晌了,见岳山这个狗东西居然敢诋毁自己,立刻大声地说道:“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小白进来。”
前半句如暴风骤雨,后半句温柔似水,听得岳山一阵恶寒,张小白面上露出笑容来,对岳山点点头,提着食盒进了奉天殿内。
今日的早食是山药鸡丝粥,配柚子萝卜,还有一碟豆腐皮小笼包,是猪肉虾仁馅的,都是两个人的分量,怕秦泽吃不饱,张小白还多做了两张牛肉馅饼。
秦泽这个人有些护食,看到牛肉馅饼就想到被岳山吃走的那一张,脸色就有点不大好看,但一抬头看见笑吟吟的小白,怒气就消弭了,闷不做声地收拾了面前的奏折和公文,给张小白腾出一块地方。
山药鸡丝粥熬得微微浓稠,是秦泽最喜欢的稠度,山药的清香和鸡丝的鲜味被熬得开花的香米完全衬托出来,用柚汁腌渍过的萝卜多了一丝酸甜的果香,吃起来既有萝卜的本味,又不会过辣影响味觉,秦泽就着柚子萝卜喝了一大碗粥,又吃了两个小笼包,一张牛肉馅饼,吃得有十成饱。
按照宫里的养生习惯,吃东西最多五分饱,感觉不饿了就可以停筷,按照秦泽的饭量,差不多就等于让他吃两个小笼包喝几口粥就放下筷子,秦泽是不讲这个规矩的,他吃东西一定要吃到吃不下为止,这也是乱世过来的人落下的后遗症之一。
吃完之后,宫人过来收拾东西,等到张小白下值,就会有人送来清洗干净的食盒和碗筷,自从张小白连早食都开始给秦泽外带之后,御膳房那边就只用专心做后宫那边的吃食了。
岳山说秦泽刚才在殿里骂大臣,以为他是从早晨开始骂的,其实不是,值夜的禁卫刚刚换了班,不然就能告诉他,陛下其实骂了有小半夜了,从二更天被吵醒就一直在骂人。
这是原著剧情里有过的一段情节,上京地动,按照正常的时间线,这时永德帝还在位,三个皇子夺嫡,在这场地动中秦澜采用了孟廉的建议,在永德帝面前刷了很大的印象分,而在秦泽这里,帝星居帝都,这是天然的镇山石,剧情的惯性使得地动仍然在千里之外的锦州震了起来,偏偏当地官员为了考核的事情隐瞒灾情,一直到有灾民上京告状,才告到了秦泽这里。
秦泽连着骂了半夜的人,也压根不需要像永德帝那样拿这个去考察皇子办事能力,一边骂人一边把事情分发下去让人做,以往要拖上小半个月才能办好的赈灾款项也在刚才岳山来上值之前筹算完成,按理要选派个地位较高的官员去镇场面,秦泽本打算送个威望比较重的老头过去,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千里迢迢的,老头路上死了怎么办?再想到最近朝中对他任用女官的不满,秦泽冷笑一声,借着把满朝文武骂得抬不起头的时机,提拔了几名女官去前线赈灾。
说实话,官员贪赈灾款属于常态了,越是老官越敢贪,新官则要人品,秦泽没工夫去搞那些,倒不是说女官就不贪了,但情况至少能好一点,这些女官都属于新官,被他任用之后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男人做官可以互相倾轧,势力竞争,但女官人少,数目上占据劣势,天然就是一方同盟,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自觉成为眼线,而不会做出让整个女官群体利益受损的事情来。
官场上的事情秦泽从来不避着张小白,反而会给他掰开揉碎了讲清楚,除了暗戳戳有一点表现自己的想法之外,更多的还是希望让他多长几个心眼,有他在,小白可以不争不抢,但他本就比小白年长,要是他走得早,小白孤零零一个人又没有和地位相匹配的实力,他要怎么过日子?
除去目前最紧要的赈灾一事,近来边关也不太平,蛮夷分四部,其中有三部都是时常劫掠的主,还有一部势力最大的元真部,除了当年蛮夷南下时曾经和其他三部合兵,基本上不对大楚动兵,元真部的眼界放在草原上,对其他三部虎视眈眈,照秦泽的话来说,这是一头猛虎,等料理了一窝的兄弟就会出来捕猎,偏偏前几代大楚君王脑子里像是糊了浆糊,先帝觉得这是个盟友,先先帝说花钱消灾,使寇内斗,先先先帝则开创了三个公主姑侄两代嫁给同一个元真汗王的先河。
秦泽觉得,他来这一趟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先人显灵吧。
元真部上一次要求和亲还是十年前,那时永德帝多聪明啊,轻轻巧巧地就把兄弟家的女儿封了个公主送过去了,姐姐死了又送妹妹,秦家男儿骨架大,剑眉星目瞧着好看,放在公主身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妆容精致还能赞一句浓颜美人,一旦去了那要啥没啥的地方,立刻就显得粗糙起来。
蛮夷见多了粗壮的女子,反而非常喜爱白幼瘦的楚人少女,头一个公主去了半年就死了,第二个公主过去之后也不受宠,硬生生还熬了十年,元真大汗比她大了近二十岁,妻妾三十余人,甚至有楚人游商回来哭着说公主每天在部落里喂马放羊,是个蛮人都能去羞辱一番,过的简直是女奴的日子,当初的陪嫁宫女则穿金戴银,反过来欺辱公主。
秦泽听完就气炸了,他和永德帝不一样,别管送过去的是不是亲生女儿,送出去了就代表一国的脸面,脸面被人踩在脚底下了,还有什么盟友之谊?
去年草原上雨水不丰,元真部穷兵黩武惯了,想在今年搞搞事情,就把公主弄死了,派遣使者来大楚,送了点牛羊恭贺秦泽登基,同时表示大汗想再娶个大楚的公主。
秦泽气得早食都要吐到使者脸上去了,缓了一口气,让人把使者拉出去杀了,拉到一半忽然改变了主意,招呼群臣:“近来犯事的官员太少了,诸位很久没有看到凌迟了吧?”
群臣:……你说清楚,我们并不想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