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保才虽然浑身炸毛直拍桌,就是这眼睛亮得还是跟星星一样。
张幼双丝毫不意外,青春期的男孩子果然对这种话题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热情。
“咳咳咳,”脸上略有点儿烧,慌忙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严肃表情,张幼双道,“我们继续下一个话题。”
日头转斜。
今天的小葵花张幼双课堂顺利下课了。
下课的时候,祝保才砸吧着嘴,还颇有点儿恋恋不舍的意思。
这一天下来,由张幼双帮忙猜题,画范围,画重点。祝保才抱着怀中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由衷而生出一股满足感。
活这么大,他这还是第一回听懂,不由一脸兴奋:“婶子你懂得真多!”
课程结束竟然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感觉。
主要是张幼双她讲课接地气啊,不像私塾的那个什么章夫子,成天就是之乎者也不离其口,听得祝保才脑袋都大了。
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笨呢,如今听张幼双一讲。
祝保才立刻就惊了。
艾玛,原来自己也能听得懂。
原来科举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难啊,原来这些都是有章可循的,有规律的,只要掌握了规律,从前他不懂的地方都迎刃而解了有没有。
简直是拨开云雾见天光,豁然开朗。
天真无邪的黑皮小骚年顿时就荡漾了,骄傲了,学习的热情一路猛涨。晚上还点着蜡烛,趴在桌子上和张幼双布置的作业死磕。
婶子叫他把这些题按照明破、暗破、正破、反破等不同的破题方法都破上一遍。
何夏兰悄么声地躲在壁脚根头,一脸欣慰。
不容易啊,孩子大了,终于知道长进了。
何夏兰是喜不自胜,又心疼,端着宵夜就进了屋,“先别写了,来吃点儿东西,仔细眼睛。”
祝保才还在同这一道破题奋战,闻言头也没抬道,“娘!你放这儿,我马上!”
何夏兰试探着问:“保儿你这今天学得怎么样啊?”
祝保才一脸兴奋:“娘,我觉得照这么下去,我能考进拔粹书院!”
何夏兰登时也笑得合不拢了嘴。
好、好,这好啊。
“要我说,把你送到双双哪儿还真是送对了。”
“哼,那什么章夫子,当初花那么大价钱,也是咱们保儿争气,咱们大萝卜用不着那粪浇。”
这章夫子就是祝保才当初在私塾的夫子。
祝保才写完了,也觉得有点儿饿,端起碗一边扒饭,一边听着何夏兰说话。
“说起来,娘今儿还看见了那章夫子从赵家出来呢。”
赵家?
赵良?
祝保才愣了一下,嘴上还黏着饭米粒:“他去赵家干嘛?”
“谁知道!哼!怕不是请那章夫子过去给她儿子补习的!”何夏兰这表情虽然故作不在意,但语气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祝保才慢慢停下了扒饭的动作,感觉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危机感。
对赵家!赵良也要考九皋来着。九皋的名额就那么几个,一年不过招生百名,他俩谁能考中那可不一定呢。
何夏兰说完登时就后悔了。
真是的,她和孩子说这些干啥。
“你快点儿吃,这些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你跟着双双好好学,双双的学问不比那所谓的章夫子强得多?”
听到这个,祝保才果断一抹嘴,饭也不吃了,将碗一推,“娘我不吃了,我这儿还有作业没写完呢。”
一扭身,爬了过去继续埋头死磕。
这学习的热情令何夏兰愣了好一会儿,不好再打扰他,悄悄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水井边,何夏兰正准备洗碗,忽地耳朵一竖,敏锐地听到巷子里有动静传来,便蹑手蹑脚地端着碗走了过去。
只看到不远处几个妇人正坐在门口,围坐一团在嗑瓜子儿。
这些妇人将那瓜子皮儿吐了一地,或拍着手掌,或拍着大腿,笑了个东倒西歪。
“倒真有此事?”
“哈哈哈哈!我看这祝家的也是被他们家那个倒霉儿子逼得没法子了。”
“竟找了个娼家来作教书先生!你说奇怪不奇怪。”
何夏兰定睛一看,在这妇人中果然看到了曹氏那张狐狸脸。
她也不说话,只抿着唇吃吃地笑,那妖妖娆娆的鹅蛋脸上有点儿泛红,轻声细语地说:“就少说两句!这孩子都是讨债的鬼!”
吐出了个瓜子皮,曹氏长叹了口气,“这当娘的又有哪个是容易的!我和家里的那位这几天为了请章夫子来家,低三下四的,哪里不是说尽了好话,赔尽了笑脸!”
众妇人又忙安慰道:“那也是你家良哥儿争气。这章夫子我听说等闲不去别人家教书呢。”
曹氏便笑道:“争不争气不晓得,不过章夫子的确说喜欢我们家良哥儿,也不知道他这个皮猴是怎么入的先生的眼。”
何夏兰悄悄支着脖子听着,只觉吃了一个蹬心拳,气得火冒三丈。
又来了。
又来这一套。
每次都搁这儿装好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这不知道倒还好,一听何夏兰险些气了个七窍生烟。
她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这杏子街就这么大,街坊邻里之间,哪有什么事能瞒过那些个不要脸的“顺风耳”、“千里眼”。
叫双双给保儿补习的事儿迟早会被人给捅出去。
她也冤枉啊。
她之前这不是答应了双双不把“三五先生”这事儿到处乱说么?再说了家有宝货,谁不想藏着掖着,只让张幼双教保儿一个。
一咬牙,何夏兰捋起袖子,往前走了两步,冲那边儿狠狠地啐了一口,扯着嗓子大喊道:
“曹意儿!你这个在人跟前戳舌儿的小贱种!我打你嘴!”
这嗓门像个响雷似地炸开,众妇人都吓了一跳,哪里想到何夏兰突然出现,面色都变了。
何夏兰巍然不动,叉着腰,逮着曹氏就是一顿痛骂:“你个没脸没皮的小□□,惯会在人前嚼舌根的小蹄子!”
“哪天定将阎王爷剥了你的皮,拆了你这副贱骨头!”
曹氏又慌又臊,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这没用的爹好歹也是个童生,她平日里自诩是出自书香门第,有些小才,与这些俗妇不是同路人。
被何夏兰在人前逮着了,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奈何是自己理亏在先,只好哀哀地叫:“婶子!婶子你误会我了!”
何夏兰愈加恼火,气不到一处来:“放你娘的狗屁!”
“双双清白人家的姑娘叫你们这样言语糟蹋的?你自己这不清不楚的小蹄子,还张着嘴说人浪。”
……
“双双清白人家的姑娘叫你们这样言语糟蹋的……”
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出来倒水的张幼双不由一愣。
默默道: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回事?
果然就看到了何夏兰叉着腰,以一敌十,逮着曹氏破口大骂。
周围忽地安静了下来。
非但那几个妇人不吱声了,就连哀哀求饶的曹氏也不说话了。
何夏兰察觉到不对,一回头,就看到张幼双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在灯火的映衬下,幽深得如一汪深潭。
看得何夏兰陡然一惊:“你怎么来了?”
下意识地皱眉道:“快快快!回去!别让这些腌臜的话污了你的耳朵。”
看到何夏兰这关切的模样,张幼双有点儿哭笑不得。
帮着她带孩子的是何夏兰,私底下和自己小姐妹悄悄说她八卦的也是她,如今站出来帮她说话的也是何夏兰。
张幼双非但没往后,反倒还往前一步,将手里这一盆污水就地一泼。
哗啦!
这回张幼双一点儿都没客气,全都泼在了这几个妇人脚边,曹氏的裙子上。
众妇人叫了一声,纷纷往后退去。
曹氏面色青青白白,哀哀地看着,唇瓣直哆嗦,但对上张幼双这似笑非笑的眼,又不敢说话了。
这张幼双长得虽然嫩生了点儿,但怎么、怎么看着就让人怎么发憷呢,这和人吵架还偏偏带着点儿笑。
张幼双这才轻快地拍了拍手掌:“这不是出来倒水么?”
转身回屋。
临进门,又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这要不是在我家门口,说不定泼得就是粪了。”
何夏兰目瞪口呆。
被张幼双这么一打岔,她也歇了继续骂的心思,扭过身啐了一口。
“早晚定将老天爷劈了你这个戳舌儿的小□□。”
巷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这几个妇人才惊魂未定地又聚拢了回来。
风中传来些不满的嘀咕声。
“真是糊涂了,脑子拎不清的。”
“我看何夏兰她这回花的钱可算是倒在狗里去了!”
曹氏偷鸡不成蚀把米,接连被骂了两回,泼了两回水,又是委屈,又是气得脑门直抽抽。
众人骂了几回,声音渐渐地矮了下来,被正主撞见了到底是自己这边理亏在前,张幼双这个反应,又她们只觉得自讨没趣,没一会儿就各自陆续散开了。
……
将盆往木架子上一放,张幼双擦了擦手,又跑进了书房。
被曹氏这几个人妇人一激,张幼双内心的小宇宙再度爆发了!驴劲儿蹿起了三丈高!
不就是不信她能教书,嘲笑何夏兰找错了人么!
看来还是要好好备课!为了祝家也为了自己!不把祝保才塞进九皋书院打她们的脸!她就不姓张!
趁着这股劲头,张幼双一口气忙活到了深夜。梆子都响过好几回了,她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张衍被她折腾得也没睡好,他今天下午心里一直藏着个事儿。
既然睡不着了。
张衍想了想,翻身坐起。
“咚”一声轻响。
一杯清茶放在了张幼双手边,张幼双写得正嗨,不用想也知道是张衍,忙说了声谢谢。
然而张衍却没动。
张幼双抬起眼,却看到朦胧的烛火中张衍蹙眉沉思,一脸凝重,以一种虚心求教地态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