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普通的公寓楼的五楼窗口打开,身材普通的家庭主妇站在窗边洗碗,随着她将洗好的碗放上碗架,她口中的歌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叶槭流拍了拍理查德,终于把他拍醒,年轻的剧院经理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眨着眼睛,不过总算赶上了最后一段歌声。
等主妇不再唱歌,理查德也彻底清醒过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蔚蓝的眼眸看向叶槭流,浮现出一点欣喜的笑意:
“我猜你在想的也是我在想的。”
歌声倒是足以担任欢腾剧院的女二号了,问题是不知道她的演技配不配得上歌声,以及是否愿意加入欢腾剧院……叶槭流没有多说,只是放开理查德,偏头问道:
“能站着吗?”
理查德抬起双手,掌根按压了几下两边太阳穴,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望向五楼的窗口:
“应该没问题了,走吧,我的朋友。”
……
巴黎,巴黎歌剧院。
费雯丽静静坐在梳妆镜前,视线却没有落在镜中美丽的红发姑娘身上,而是飘忽不定地在四周游离。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座椅的扶手,机械性的摩擦声传入她的声音接收器,单调的声音却让费雯丽感到安心。
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金属指尖反复描摹被替换成机械的双腿,一遍遍让自己熟悉自己的一部分,也一遍遍让自己接纳那个错误的认知。
错误的认知。费雯丽现在能够这么对自己说。
可这只是对费雯丽来说的错误,或许对其他人,对更多的人来说,她的坚持带给他们的是困扰和麻烦,或许在他们眼里,错误的是固执己见的费雯丽。
就像她又一次拒绝了叶利钦祭司的提议,销假之后立刻返回了歌剧院,继续为半个月后的演出刻苦排练,而不是暂时停止歌唱事业,在辉光教会里一直等到冬天到来。
或许我应该接受叶利钦祭司的提议,虽然这不是我喜欢的,但叶利钦祭司本意也是为我好……费雯丽心不在焉地抿着唇,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费雯丽知道自己并不算聪明,晋升第二等阶后,她能感觉到她的智力在逐渐提升,光似乎流进了她的头颅,照亮了她的思想,但她依旧不能确定她做出的决定都是正确。
在灯之道路上,叶利钦走得远比她更远,他做出的决定也应该比她更加正确、明智。
观众的期待,评论界的褒贬,媒体的评价……费雯丽其实并不太注重这些,但在叶利钦祭司对她说那些话时,她的确感到了害怕,不是因为这些外界的声音,而是因为某些她现在也不理解的东西。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外面的人提醒费雯丽排练可以开始了,费雯丽从沉思中回过神,起身离开扶手椅,拉开门走出去。
她走出后台,深红的帷幕垂落在舞台一侧,拉开了一帘红色的门,舞台的光从帷幕后流淌进来,仿佛那里有一个让人沉醉的光明的梦境。
明亮的光照亮了费雯丽的脸,她的瞳孔立刻感光调节,收缩成细小的一点。
她穿过帷幕,抬头望去承载了无尽辉煌的舞台上空无一人,交响乐团在舞台下等待,等待她站上舞台中央。
高跟鞋的鞋跟敲响了舞台,费雯丽一手提起裙摆,走到舞台中央,目光随之向台下望去。
她的意识忽然停止了。
指挥家挥起了指挥棒,调动着乐手们的情绪,当情绪调整到合适的地步,优美的乐声终于从乐器上奏响。
在宏大的音乐声中,费雯丽感觉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天旋地转,她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四周的墙壁仿佛在向她挤压而来。整个世界都压了下来。她想要逃离这里,可她的意识明明发出了命令,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失去了意识以外的一切。仿佛她之外的世界都变成了黑洞,将她一点点吞噬了进去,她的意识孤零零地悬在黑暗之中,在挤压中不断缩小,缩小,压缩进一个小小的球里——
费雯丽忽然想起来,她其实早就没有了身体。她所拥有的只有一个大脑。
失去控制的机械躯壳倒了下去,红发的歌唱家摔倒在舞台上,无法动弹一根手指,僵硬得和机械别无两样。
看到费雯丽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意外,交响乐团的演奏戛然而止,短暂的死寂后,仿佛一颗炸/弹在舞台上炸开,一片哗然中,工作人员们纷纷跑上舞台,想要看看费雯丽怎么了。
无数脚步声向着费雯丽奔来,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费雯丽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没有任何感觉,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仿佛一切都在离她而去。
“怎么了?亲爱的,别吓我!”费雯丽听到她的经纪人着急地问。
是……幽闭恐惧症……费雯丽的想法依旧断断续续的。
她想要说话,可她的身体依旧毫无反应,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更别提唱歌了。
在混乱的气氛里,费雯丽的视线越过了围上来的人群,飘过了交响乐团的位置,飘过了整齐的观众席,飘向演出大厅的门。
门是关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