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看了叶槭流一眼,食指敲了敲杯壁,沉默片刻,忽然问:
“我可以和你说些多余的话吗?”
“可以,”叶槭流感觉到理查德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坐直了身体,向前微微倾身,“当然可以。”
理查德“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泛起波纹的浅红色液面上。
“你的朋友和我说了他的身份,虽然我对于你们的世界不算很了解,但我能猜到他应该是个大人物。他告诉我《乌有之地》的剧本牵扯到了更深层的阴谋之中,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解决的问题。所以他建议我停止排练《乌有之地》,并且暂时关闭剧院……这也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为了我,为了我的员工,为了整个伦敦的居民。”他语调平缓地说。
果然选择了更稳妥的处理方式……叶槭流斟酌着问:
“你打算怎么做?”
理查德简单地笑了下:
“我想我应该会接受他的建议。”
叶槭流沉默了几秒,说:
“我很抱歉。”
“不,不用说抱歉。”理查德摇了摇头。
杯中的液体荡开了一圈圈涟漪,理查德垂眸盯着红茶,语速很慢地说:
“我只是感到很遗憾……人们好像总会被我伤害。”
说完这句话,理查德停顿下来,随后抬起头。微光在蔚蓝的眼眸里盈动,一个含着泪的、无奈的笑容。
“我为他们勾勒出了一副美妙的前景,让他们满怀希望地为我的计划而前赴后继。总是这样。我告诉他们,‘继续现在的生活还是登上这个盛大的舞台’‘这是一个你如果错过你今后日日夜夜都会辗转反侧的机会’‘你应该为自己而歌唱’……然后我返还给了他们什么?
“……一个虚无,一个谎言,一个从未实现过的梦。他们相信他们在做正确的事,我告诉他们,我们一直是正确的,他们为了这个信念在舞台上战斗,而我,我是把他们送上舞台的人,我为的是……我自己的梦想。
“而现在,选择放弃的人也是我。最终,是我去告诉他们这一切都只是谎言,是我亲手撕碎我为他们营造的幻想,是我要假装我不知道他们对我有多信任,再把这份信任亲自摧毁。”
理查德平静地说:
“有些时候,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反派。”
叶槭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我……”他最终说。
理查德打断了他。
“不用,不要说。”他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笑着说,“我知道你没说出来的每个词,谢谢你,我的朋友。”
“但其实我已经想过很多次。我想过最糟糕的结果,想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事实上这才是正常的、最有可能的发展,我知道。”理查德低声说,“我有很多机会去阻止……但我没有。我只是放任它们发展,放任我的异想天开,因为我希望能够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我希望能够迎来不一样的结果。”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红茶的液面也恢复了平静无波。
理查德站起身,“抱歉,我失陪一下。”
他走进盥洗室,关上了门,叶槭流听到里面响起哗哗的水声。
叶槭流默默放下红茶,走向房间的出口,一拉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门外站满了人,许多员工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们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可能是来辞职,可能是来控诉,可能是来倾吐担忧,但现在他们只是站在门外,欲言又止地看着叶槭流。
剧院房间的隔音并不算很好,他们应该听到了理查德的话。
“对不起,我们只是……”谢丽尔不敢看叶槭流,不由自主在衣服上擦了下手,紧张地说,“我们只是很担心理查德。”
“你们可以稍等片刻。”叶槭流冲他们点点头。
他离开了人群,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靠在门板上,呼出一口气。
布莱克还没有回来,叶槭流把棘刺变回卡牌放回桌面,想了想,没想起来自己有没有忘记什么事,不禁微微皱起眉,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好在这次运气不错,没有出现突如其来的激情……叶槭流心不在焉地想着,打开租房网站,随意地搜索起附近的住房。
几次售卖遗物后,叶槭流其实已经不怎么缺钱了,对于遗物和神秘学材料来说,几万英镑不算什么,但也足够普通人生活上半年了,他也不用继续为了省钱住在欢腾剧院,只要他不住在这里,这间剧院发生的一切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搜索了几页,叶槭流的手指最终停了下来。
……
巴黎,辉光教会。
难得的闲暇午后,红发的歌唱家坐在蔷薇环绕的阳台上,小圆桌上摆着摊开的书,一旁小巧的桌面音响里流淌出动人的旋律,如果有谁能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误以为这是一幅精心描绘的油画。
作为油画的主角,费雯丽的心思却没有放在书上,她也不是很在乎高塔上的风景,坐在这里只是因为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有谁要来高塔。
但是她等了一上午,也没有等到可能的追问,没人来拜访她,也没人知道她昨晚去圣骸殿堂逛了一圈,似乎她的行为的确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叶利钦祭司发现我夜游,他的确可能不动声色,他应该更想知道我在做什么,然后根据观察结果来做出决策……费雯丽并不能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发现,但她想了想,觉得这个并不重要,她要做的就是试探叶利钦的底线,既然这样,她只要继续做她自己就行,现在她整个人都在越线。
不过费雯丽也没有浪费这半天时间,她利用白天查了一些关于圣骸殿堂的资料,了解到圣骸殿堂笼罩在冬之准则的庇护下——冬所包含的终结之力能够有效控制住遗物的负面特性,否则将如此之多的遗物放在一起,殿堂早就应该在负面特性的作用下毁灭了。
但冬同样是象征了静默的准则,所以在圣骸殿堂内,无论做什么,外界都不会听到任何声音。
如果费雯丽是被有意放进去的,那么她其实不用担心被听到声音,只是费雯丽觉得,坏唱片可能会叫得有点响,要是圣骸殿堂的声音能够传出去,它恐怕能把整个辉光教会都叫起来。
不过了解到新信息后,费雯丽就放下了心,安心地看起了书。
很快夜幕降临,教会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费雯丽换上方便行动的衣物,动身去履行她昨晚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