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基本保持着原状,但是清理了一些家具,因此显得有些冷清。
幸好现在不是晚上,还有亮光。
但是这些清理,也只是清除了地上的遗体组织,没有人去特意粉刷墙壁上溅落的血迹。
那些褐色的血迹,在漫长的岁月里发黄变淡,只留下浅浅的轮廓,已经看不出是血了。
如果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大概会误当成这家人家的小孩留在墙上的涂鸦。
——用父母的生命,完成的一幅涂鸦。
我走去厨房,在路过餐桌时,忍不住停下脚步。
“可惜了,那天的罗宋汤一口没吃,就被倒掉了。”
我又想起了柳莲二送我的那个机器猫蛋糕,被砸的稀烂,以至于我到现在都没脸联系他。
哎。
我的同学,我的大学,我期待的生活。
像一只小鸟,每天衔一根草,辛辛苦苦做了一个窝,以为能过上好日子了,大风一吹,将窝吹翻到了海里。
它只能目睹惨剧发生,却没法阻止,它还得飞快点,怕被海浪卷进海里。
“杰哥你怎么不进来?”我朝夏油杰招手,“快来看看你的‘杰作’啊。”
他阴着一张脸,听到“杰作”这个词之后,再也受不了了,想发火,又不敢骂,更不可能动手。
“我理解怀孕期间的性格敏感,没关系。”他劝住了自己,然后微笑着对我说,“铃溪,你也看过了,我们回家吧。”
“这里才是家。”我拿起一个玻璃杯,“你看,这是你妈妈给我专用的杯子。”
“这里不是。”
“我不去伊哈特伯村了,我决定住在这里。”我放下玻璃杯,“你安心去美国抓什么特级咒灵吧,不用担心我,这里很安全的。”
“这里不安全,凶宅是最容易产生咒灵的地方。”
“唔,没事的,叔叔阿姨就算是产生了咒灵,他们也不会伤害我的,他们很喜欢我哒。”
“别闹,诅咒不认识人。”
我不吭声了,倔强地杵在原地,不肯动,一副就算天塌下来,今天也不会离开这里的倔强。
“夏油杰,你后悔吗?”
“……”
这个问题我问了很多遍,从没得到我想听的答案。他在别的事上都愿意哄我,唯独这件事,连半句都不肯。
他也懒得再回答了。
“源铃溪。”他也连名带姓叫了我。
这是第一次。
手上被塞了一个冰冷的东西,低头时发现是光溪留下的那把短刀。
我先前用它算计了夏油杰两次,被他收了起来,现在他又拿给我了。
“你要是想为我爸妈报仇,现在就可以。”夏油杰缓缓的替我拔掉了刀鞘,“我说过,死在你手上,我也不亏。”
“……你。”
他垂眸看着我,表情温柔。
“放心好了,菜菜子和美美子不会找你的麻烦,荼蘼教也没有人敢杀你,我留下的遗产会归到你名下,在这之后会有专人联系你。”
他的手掌覆在刀尖上,稍一用力,表皮被划破,血流了出来,滴落在他的衣服上、我的裙子上。
然后他手指下移,握住了我的手背,带着几分力道,将沾血的刀尖往他的脖颈间贴。
“铃溪,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刀刃贴在了他的皮肤上。
刀尖在他的喉咙处划出一道血丝。
“夏油杰,你就是要气死我!”
在他深紫色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没法走出过去,也没法走向未来,始终在交界处徘徊。
“你怎么能这么气我?!”
我气极了,将短刀拽离他的脖子时,用力往玄关扔过去。
铛。
刀砸在了门把手上,碰出金属相撞时发出的声音。
然后我也不要形象了,伤心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竟然还打嗝了。
太丢人了。
从来没有这么丢人和委屈过。
明明都是他的错,他却一句服软的话都没有。
他就是要气死我!
“你就是要气死我!”
夏油杰抱住了我,拍了拍我的背。
“光溪前辈的那把刀,有个很特别的名字。”
“什?——嗝。”
“adonis”
“希腊的?”矫情又造作,是光溪的风格。
“据说因为他的死亡,美神才诅咒人类的爱里,都带着猜疑。”
光溪只用那把刀捅过空蝉和五条悟的父亲,两个他最亲近的人。
而我也只用它对付过夏油杰。
其实任何一把刀都能这样,不仅仅是这把刀。
adonis生长在人的心脏里,蔓延至身体的每个细胞,然后从手指传递到了刀尖。
“现在你把它扔了,”夏油杰轻声说道,“我们之间没有猜疑了。”
“夏油杰,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抿了抿嘴唇,“你真的是去美国找特级诅咒吗?”
“是。”他回答的毫不犹豫,坦坦荡荡。
“没有骗我?”
“没有。”他替我抹去眼泪,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我努力扬起笑容:“好,我信你。那你能发个誓吗?女生都喜欢听男生发誓的,很浪漫不是吗?”
“好。”
“那你敢用我们的孩子发誓吗?如果你骗我,”鼻子一酸,更多的眼泪掉了出来,“就诅咒他……胎死腹中。”
[胎死腹中]。
第一个诅咒,来自孩子的母亲。
“铃溪,给我把这句话收回。”
夏油杰死死地捏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被划破了,那些带着体温的血液渗透到了我的指缝里。
我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敢?”
能看出他此刻很愤怒,他想反驳,但他词穷。
我们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真有意思,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诅咒自己的孩子。这算什么呢?”
一个月的孩子已经算是孩子了,但其实我没有什么感觉,我连孕吐的反应都没有。
我甚至怀疑这是医院的误诊。
夏油杰比我要紧张,也比我更重视这个孩子。
“我不会用我们的孩子发誓,随便怎样也好,我拒绝牵扯到他身上。”夏油杰自嘲地笑笑,“可能这就是做父母的心情吧,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我杀我爸妈的时候,我爸也只是想保护我妈,都没有舍得对我动手,我妈……她到最后一刻都在叫我小心。”
他记得父母贯彻了生与死的温柔。
只是到现在,他也不肯说后悔。不肯低头。不肯回头看。
他站起身来,朝他父母的卧室方向投去目光:“我爸妈在那年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我替他们拿给你……你能不能收回刚才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