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恩看着伊西眼睛里披着新斗篷的自己。
他真的很少穿这样浓烈的颜色,有一部分上辈子黑白灰加【lessisore】的审美遗留,也有一部分为了贯彻人设的伪装习惯。
毛绒绒的东西,饱和度低的单色,袖子适当地长一点,无辜又无害的氛围就这么轻易地营造了出来。
然而一旦换上了这样沉郁浓重的红色——他得承认这个颜色其实很适合他,但就是太过于适合,他太适合各种会让人产生血液联想的颜色了,衣服反而与他的人设产生了冲突,当他扯起嘴角弯起眉眼露出微笑时,用这个颜色做底色,他眼睛里嘲弄扭曲的部分便无所遁形。
攻击性太强。
不过有些特殊场合穿穿到未必不会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就像宴会上他用前执政官先生的血给自己的衣服染了个色,效果好到连他自己都感觉惊讶。
路西恩仰起头,让伊西给他调整斗篷上的系带。这件斗篷不像普通斗篷那样只在领口系住,他的衣服为了保暖裹得都很严实,系带从领口到小腿,仔仔细细地不给寒风半点趁虚而入的机会。
伊西弯着腰仔细地给系带打结,他比路西恩高不少,系到胸口以下的位置时弯着腰都很吃力,不得不俯身半跪着才比较方便。
路西恩就着这个姿势垂眸,盯着伊西的发顶,青年的银发泛着月光霜色一样的奇妙光泽,耳朵上没有挂上装饰,能清楚看见沿着耳廓刺穿的一排耳洞。
九个。
路西恩一个一个地数过,左边耳朵是五个,右边耳朵是四个,伊西告诉过他穿耳洞用的是银针,在火上灼烧后直接刺破皮肉,穿透耳骨时能听到软骨碎裂的声响。
然后血会流出来。
伊西自己穿的这些耳洞。霍尔族的规矩是父亲给儿子来做这件事,通常在儿子第一次离开村子出任务的时候,这是长大成人的象征,将来若是不幸死在了外面,也好辨认尸体的身份。
做雇佣兵的都知道自己免不了要面对各种死亡的可能性,霍尔佣兵虽然实力强又团结,任务中的死亡率也并不低。
路西恩的指尖蹭着伊西的耳廓,耳洞这样给人以疼痛联想的意象让他心口微微发烫,开口询问道:“要留在我身边吗?”
路西恩很有钱,地位也很高,不论以什么身份待在他的身边,侍奉一位公爵的日子也绝对比在外面餐风露宿刀尖上讨生活要好,哪怕说到外出冒险能获得的修炼资源,路西恩手里握着的也都是帝国最顶级的优质资源。
伊西愣了一下。
他感觉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耳廓摩挲,少年的声音不疾不徐,伊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衣服的颜色不对,那声音轻柔不像猫儿撒娇乖嗲的喵喵咪,而是海妖勾人心魂的吟唱,拉扯着他往深海坠下。
留下来。
财富,地位,力量。
这世间人们所渴求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伊西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路西恩现在的表情,却又被摁住了脑袋——摁在他头上的手没什么力气,他若是想稍微用点力就能挣扎开……
伊西顺从地低下头,看着路西恩脚上毛绒绒的便鞋。
他想路西恩现在的表情,一定不是毛绒绒的猫猫可爱。
他曾经想过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他仿佛又看到了黑夜中执政官先生浑浊垂死的眼睛。
伊西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温声道:“抱歉,我可能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他这么回答,感觉头发被一把揪住,扯得他头皮有些疼。伊西不由扯了扯嘴角,笑道:“您看一只鸟儿漂亮,只有在它飞的时候,如果它进了您的笼里,您见着的也就只是笼子奢华罢了。”
他是那只鸟儿吗,伊西不知道。
可是他不看也知道路西恩现在的眼神应当冰冷刺骨,或许有几分杀意,但那种血色半点都不会泼洒进那抹干净过头的蓝色之中,只会如同墨水进了大海,顷刻就被更深处的暗色所吞噬。
他靠得太近了,也就没办法挂上滤镜假装一无所知。
伊西的本能告诉他要对路西恩敬而远之,他只想赚点陪孩子当保姆的短工钱,不想后半辈子都被小疯子锁在身边,当个装点笼子的漂亮摆设。
嗯?他刚才是不是对公爵老爷用了什么不太恭敬的形容?
伊西低头眨了眨眼,做出恭敬的姿态来。
路西恩皱着眉放开了伊西的头发,又突然发脾气拉扯着领子要把斗篷脱掉,暖炉滚烫的屋子里裹着厚厚的毛斗篷,这么一会就捂了他一身汗。
伊西没有半点不耐烦,一个一个把自己刚系起的绳结解开,从下往上直到拉扯开最上面领口的系带。只有这个结是路西恩自己系上的,系带歪扭着这边穿那边绕,拧成个歪歪扭扭又纠缠不开的死结。
伊西不得不凑近了去解这个结,他半跪着仰起头,抬手拽着绳结的小尾巴,从这边扯出来又从那边绕出去。路西恩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伊西雪白的睫毛拢着一层半透明的光,虚虚地一颤、再一颤,就叫人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不忍惊扰。
伊西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吹拂在路西恩颈侧,出于职业习惯,他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味道,但路西恩总是恍惚能从他身上闻到淡淡的甜味,以至于路西恩有时忍不住想划开眼前深色的皮肤,看看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否是甜到醉人的蜂蜜。
“真过分……明明就是我的东西。”路西恩抱怨,话尾挑起孩子气的耍赖意味,他捏着伊西的下巴,去看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瞳,那双眼睛如山林野兽,冰冷干净得像是爱恨牵挂皆与己无关,不过是旁人在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