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马车从道口进了罗勒斯庄园的大门,伊西才算是勉强止住了眼泪——当然他本人并不是很愿意承认这件事情,尤其是当他意识回笼,发觉自己居然像个孩子一样被路西恩抱在怀里。
他只得把脸埋在路西恩披在他身上的毯子里遮掩发烫的脸颊,从耳朵尖到喉咙口都热腾腾的仿佛能烧出烟。路西恩倒也耐心地等他平复心情,垂眸看着伊西看起来很好捏的耳尖,让自己再多忍耐上一会。
就跟把外面弄丢了很久的家犬带回家一样,要给他适应变化和调整情绪的余裕,避免碰触那根过分紧绷的神经,让他依赖某起些在外面养成的糟糕坏习惯,以至于最后难以改正。
“我们快到了哦。”路西恩放轻了声音,克制地摸了摸伊西的头发,整理好伊西散乱敞开的衣服,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一下漂亮泛红的耳尖。
霍尔的肤色其实是不太容易看出有什么肤色变化的,但是路西恩莫名就是能察觉到那些皮肤因为发红发烫而产生的微妙不同,他愉快地将伊西泛红的耳尖用“毛绒绒”来形容,虽然并不是实际能摸到的毛绒绒,却的确给人以柔软毛绒很好撸的既视感。
伊西埋在毯子里僵了两秒,终于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对现实。他的眼睛无意识地快速眨动,雪白的睫毛就跟着颤动,眼睫下瞳孔因为马车里的光线昏暗而放大,外缘环绕着一圈灿烂之极的金色。
路西恩用指尖蹭了蹭他眼角还挂着的水痕,难得体贴地没有多说什么挑战伊西神经的话,神情自然地撑着伊西的肩膀打开伊西那一边的窗户,将遮掩着窗户的帘幕向两边扯开,外面明亮的光和满是花朵香甜的风就流淌进来。
“现在是罗勒斯最好看的时候。”路西恩说道——这无疑是张让伊西心情一松的安全牌,让伊西不再紧盯着他不放,顺从着他的暗示侧头去看外面的风景。
庄园的罗勒斯花田一如既往的广阔,浅浅的蓝色随着风层叠起伏,编织出比流水更加柔美的波浪,风中送来不甜不腻,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的花香。
路西恩似乎是向他抱怨过,夏天的罗勒斯会甜到发腻,本就闷热的晚上从窗户外透进来的味道浓烈到眩晕,要不是罗勒斯庄园的蜂农们还要靠着这片花田过日子,半夜烦躁睡不着的时候路西恩真的能跳起来让人把花田铲平。
可刚开时候的浅蓝色花海又是那么的漂亮,伊西入神地盯着看着一会,那种一直在他心口撕扯发烫的刺痛都仿佛缓解了许多。
他突然就很想下去,到花田里面走一走,或许他能够牵住路西恩的手,揪几丛花来编一个花环。
于是伊西又转过头去,遮掩着去看路西恩的模样,洗脱了稚嫩逐渐显出棱角轮廓的脸仿佛不是那么合适戴上一个太孩子气的花环,比起花和风景,路西恩对靠近过来的亲吻碰触更加的感兴趣。
伊西因为这个认知而浑身不自在,他说不准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几年前他都能做到对路西恩的各种亲近戏弄应对自如,游刃有余地占据着不落下风的态势。
这种感觉糟透了。
就好像他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了一样。
伊西不由得清醒路西恩只是靠在他身上,在他耳际颈侧落下些细碎的浅吻,碰触得温柔又克制,让他的不自在也能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不至于激起身体长期暴/露在危险环境中留下的反击本能。
就路西恩现在的实力和身体状况,伊西半点不怀疑自己能造成的杀伤力。
安娜在主宅的大门口迎接他们,她没有让太多的女仆侍从等在旁边,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热情或者惊讶——只不过是平时迎接路西恩从外面回来那样,提起裙摆俯身行礼,道一声“欢迎回来”。
路西恩也表现得没有半点特殊和异常,拉着伊西的手腕跳下马车,对安娜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就大步地走进了主宅的大门。
伊西甚至没有来得及跟安娜打声招呼,虽然他对此如蒙大赦,伊西一直不太擅长跟这位严肃守礼的女仆长相处,太久没有见面更是加剧了心理上的距离感。
主宅里的女仆侍从护卫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着,就不可避免地跟路西恩打了照面,便也看到了被拽着往前走的伊西,但是他们也只是匆匆地掠过一眼,没有流露出半点惊异好奇的情绪,只是低头向外面回来的领主老爷行礼,又立刻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工作上。
专注高效,井然有序,也比伊西记忆里面安静沉寂了许多。
他印象里这栋主宅里的女仆总是活泼得如同鸟雀,一边干着活一边叽叽喳喳嘀咕着各种零碎小事,侍从们也多是满脸笑容地跟人打招呼,有时候他还会被换班护卫拉住,约着什么时候切磋一番。
而且大多数的面孔都是陌生的了,三年时间女仆换了一批倒也正常,青春年华的姑娘们总是要出嫁的,可是路西恩身边的护卫都是与他有魔法契约的奴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离开路西恩这个主人才对。
伊西本能地嗅到了某些不太美好的“事故”残留在主宅里的气息,哪怕路西恩表现得像是没有经受过任何磨砺,不过是随着时间流逝而自然成长成熟,伊西也知晓事情并非如此。
路西恩大抵也度过了漫长而艰难的岁月。
或许还要比他更加难熬一些也说不定,毕竟他只需要想着自己,唯一的任务就是活下去,时间的流逝和情绪的感知都在生存危机的压迫下钝化,何况他本来就不是多么敏感多思的人。
他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了。
但路西恩不是。
……
伊西停住了脚步。
他不想动的时候路西恩的力气根本扯不动他,反而被反作用力拉着往后趔趄了一下,还没有等回过头看看伊西出了什么毛病,就整个人被紧紧抱住。
伊西抱着他的力度有点太紧了,他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不妙的警告声,告知他自己跟伊西在武力值上根本没办法比的可悲差距。
好在现在庄园里的仆从都足够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原地消失装聋作哑。
“请告诉我吧……”伊西低低地说道,好不容易收敛好的哭腔又冒了出来,“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都请告诉我吧……”
“怎么样都可以……”伊西摸索着遮住了路西恩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消减他的难堪和羞耻,“是你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路西恩就在他的怀抱里,他却在奇怪地疯狂想念着那位恶劣张扬又我行我素,根本不知道“体贴”这个词该怎么写的领主老爷。
“……”
路西恩沉默了一瞬,而后放松了力气,不再试图从伊西怀里挣扎出来。他扯了扯嘴角,扒拉下伊西的手,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你提出了个不错的建议啊。”
他愉快地微笑,在伊西的纵容下恶劣的泡泡咕嘟嘟炸开了锅。
“既然如此,我比较想去卧室里谈呢。”
“不过得先好好把你洗刷干净才行,你现在脏得像条野狗。”
伊西靠在路西恩的肩上蹭了两下,因为路西恩放松下来而跟着显出了点放松的姿态。
“那可真是抱歉了。”他说道,无视了自己嗓音古怪压不住的断续咽音,“我也没有想到您会这么、这么着急,本来是想找地方打理下仪表再来求见您的。”
“我还担心自己已经进不了您的大门了呢。”
于是路西恩把伊西此时的行为,理直气壮地定义为喜极而泣。
合情合理,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