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工会的那群老家伙会杀了我的。”道顿说道。
他正坐在路西恩面前,怀里抱着抱枕,懒洋洋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
路西恩端着茶杯,不咸不淡地补充道:“还有武者工会的那些……大人们。”
他似乎是稍微衡量过该如何措辞更加合适,却也没办法减少自己话语里带着的嘲讽意味。
“啊……也对……”道顿本来就皱巴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苦涩,他长长叹了口气,把路西恩最喜欢的那个抱枕揉得和他的脸一样皱。
路西恩的视线在抱枕上停留了三秒,嘴里说道:“然后?”
他的视线又转向面前放着的厚厚一沓文书,自从道顿跑去搞魔法研究,已经很多年没有给他交过这么有分量的东西了。
更多时候道顿甚至都会让路西恩怀疑一下他是不是已经消失在维尔维德的土地上,派人去看了才发现这位沉浸在“毫无意义”“莫名其妙”“浪费人生”(威廉姆/劳伦斯语)的研究里——那都不能被称之为魔法研究,更像是自暴自弃的疯子的呓语。
所以也就无怪乎威廉姆每年总有那么几次试图把道顿从研究工坊里拉出来,已经就任维尔维德执政官的劳伦斯时不时打着官腔强行调用魔法研究部的普通研究员道顿先生,一度到了道顿要来找路西恩抗议的地步。
就连愿意带着道顿一起做些魔法研究的修瑟奇都半点不看好道顿的选择,法师总有些不可言说的傲慢与排外,近些年矛盾已经激化到修瑟奇连话都不跟道顿讲一句,见了面也像是没看到这个人一样目不斜视地与其擦肩而过。
唯一对道顿这样自我堕落抱有积极乐观看法的只有路西恩,他私人给道顿掏过金额不菲的研究赞助,也出面压制下了对于道顿待在魔法研究部的种种反对声音,仿佛同样没有天赋的事情让他对道顿产生了奇妙的共情,以至于他对道顿格外的宽容。
即使道顿已经远离维尔维德的权力中心很久,过去的数年间也只是在大肆挥霍他给的赞助而毫无建树可言,他依然可以和以前一样坐在路西恩面前伸懒腰打呵欠,如同好吃懒做胖成个球,也半点不担心被主人丢弃的家犬。
“可真惨。”道顿客观地评价自己调职后的经历,像模像样地唉声叹气,耷拉着眉眼带了点委屈可怜似的。
时间似乎格外优待他一些,哪怕时运不济又泡在研究工坊里面不修边幅,又没有天赋者那么耐操抗老,但那些粗糙细纹也不过是为他增添上了落拓不羁的沧桑魅力。明明收敛着一副低眉顺眼被岁月蹉跎的样子,偏偏就是叫人觉得他张狂又傲慢,满身都是扎人硌手的棱角。
“所以?”路西恩打量着道顿的表情——他也只能在道顿脸上才能找到点时间流逝的实感,天赋者的年轻面容能一直维持到生命的最后几年,他身边的其他人都完美向他证明了天赋者容貌的优秀保鲜能力,有时候就会给他时间缓慢乃至停滞的错觉,就路西恩本人来说,这种错觉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他的时间没有放慢脚步,两年前路西恩就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眼角生出细细的纹路,也不是很明显,那种因为身体底子不好又喜欢加班工作外加偶尔纵欲,每个迈向三十大关的普通人都不可避免会有的细纹。
用他上辈子的概念来说,他几年前就该开始抗初老了。
啧。
路西恩心里轻轻咋舌,想起自己随口用这件事情逗弄伊西,那个随着实力提升而愈发年轻貌美的霍尔不自觉流露出的惊惶神情。
虽然他是觉得那样还挺爽的,再过个十年就能跟伊西搞起年龄差play,仿佛有权有势的中年领主强行睡了年轻生涩的水嫩小鲜肉。
真的,路西恩想象一下就已经觉得爽起来了。
于是他放纵自己的想法快乐放飞了一下,才又接着刚才的话头对道顿说:“你是后悔了?”
“这个嘛……”道顿再次长长叹气,这次他的表情管理不太好,应该是要愁眉苦脸的时候,嘴角挑起了最不合时宜的上扬弧度,“完全没有。”
他的语调也跟着嘴角的弧度扬起愉快的尾音,眼睛是被蹉跎磨砺后如冰般的凛冽透彻,“应该说,他们越是要杀我,我就越是高兴呢。”
他摊开手掌,手指在微微发颤,“你看,我有这——么期待。”
越是暴跳如雷,越是狂风暴雨,越是恶的咒骂诅咒他的僭越,越是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打下地狱最深层……
一切的一切,都会是他研究成果最完美的点缀。
就像几个月前那场把他的研究工坊炸成了平地的盛大烟花。
盛大到他差点直接交代在里面,现在断腿上还绑着固定的木板,很可能以后走路都会一瘸一拐。
他在那场爆炸中感受到了连他都能清晰分辨的剧烈能量波动——说得更明白一些的话,就最终效果而言,完全可以看做他成功施展了一次魔法。
但制造出这次“魔法”的一切,都与魔法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是个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人,他使用的是不过是矿石木炭之类常见的素材,只有最低阶的魔法会偶尔用到作为辅助媒介,给刚学魔法的学徒增强元素感应,施法熟练后就不会再使用了。
至于施展魔法的“咒语”——一点点的火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