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喽？”

洗手间的门上传来咚咚咚三下敲门声。外面的声音透过隔音效果十分一般的木门闷闷地传进来：“你还好吗？”

杰森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镜子前发呆了太久,中途整个洗手间都没有传出马桶的抽水声,或者自来水龙头潺潺的声响,安静得有些异常。尤其在他确实洗漱过一轮的前提下,陡然降落的长时间寂静就很令人奇怪了。

他把镜子复回原位，重新打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浇在脸上给大脑降温，冷静了一下后才拧动把手走了出去。

他差点撞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红发青年倒也没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他神情自然地松开放在门把上的手：“……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

他上下打量了他一回,什么也没问，抱着挽起了袖子的手臂转身走回厨房。

这样的反应反而令杰森确认了什么。

就在方才匆匆的一瞥,他优秀的视力已经观察到对方小臂上细碎的伤痕——数量不多,颜色也很浅，但对于他们这样同样经常受伤的人来说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对方的体格非常匀称,四肢修长有力,这在全民健身，疯狂迷恋肌肉的美国人当中并不鲜见,哥谭街头有的是肌肉像吹了气球一样爆炸的壮汉,但在普遍瘦弱的亚裔之中就比较出挑了。

最重要的是杰森在他的虎口和食指处观察到了茧子，很显然那是用枪的痕迹。

让他来回忆一下他醒来之后对方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会再昏迷两天的,这样一来也算脱离危险了。”

他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罗宾制服不翼而飞，胸腹和四肢缠满了绷带，看得出包扎的手法熟练且专业。对方又不像一个开私人诊所的医生，那么半夜三更把一个浑身是伤、形迹可疑，与哥谭黑暗的“那一面”有所牵扯的——没错,他就是在说自己——的人带回家里，而不是送到医院，他的想法足够耐人寻味。

——“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听见一声爆炸，走过去围观的时候发现你正从废墟里爬出来，抓住我的手不放，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什么样的人在哥谭听见了爆炸还不有多远跑多远，反而会凑过去围观？好奇心会害死猫，过分的好奇心会直接打爆九命猫妖的血条，哥谭人都明白这一点。跑得不够快的人在这座城市往往活不过三年，更不要提主动往危险源附近凑了。

这间公寓的总面积并不大，从洗手间出来后杰森就看到了摆在门口的鞋柜，最上面的一双靴子的表面沾满尘土，像是在建筑工地上滚过一圈。

他慢慢地挪过去，沾了一小撮上面的灰尘，用手指细细碾开，对着灯光查看灰土的组成和质地。里面有几颗黏土颗粒他相当熟悉，只在哥谭东区十余年前某个建筑承包商制造的一批豆腐渣工程中出现——某次不幸的垮塌事故暴露出这个丑闻后，韦恩集团名下的房地产商就协助哥谭市政府（被挂名的哥谭市政府协助）转移了那批居民，于是留下一堆空置的废弃房屋。作为交换，韦恩集团拿到了那片地皮的所有权，但由于没什么进一步开发的价值，它们就始终保持原样被丢在了那里。

杰森凑近嗅了嗅那撮尘土的味道，对硝烟味相当敏感的他察觉到了一丝细弱的熟悉气味，还有一些碳灰和那种特殊的黏土颗粒一起混杂在其中。

他将目光投向屋子的出口处，防盗门前的木质地板上一尘不染，没有留下新鲜的脚印和灰尘，反倒是另一边半阖着的窗户下的窗台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灰。

杰森猛然抬头，望向对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事情到了这里，答案已经非常明确，这个将他“救”回家的人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他根本不是“凑巧”撞到了从爆炸的废墟里爬出来的自己，而是从一开始就等在那里，避开了蝙蝠侠的视线，特意把他从废墟底下挖了出来！

结合他在镜子背后发现的照片，对方的用意显而易见：他不可能没有认出他身上的前罗宾制服，也许他抓住他就是为了从他身上钓出蝙蝠侠的真实身份，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实在不怎么高明——但倘若真相确实如此，他或许能够与他虚以委蛇一阵，调查出他真正的目的或者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

可是……杰森又想到了那间空荡荡的房间，从陈设来看，屋主的真实性格绝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友善无害。在镜子后面陈列的剪报和照片也作证了这一点。虽然这样武断的判断对于“救命恩人”来说有点失礼，但杰森实在很难不凭着这些线索，人格侧写出一个反社会斯托卡或者连环杀手的形象。居家属性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可能还加重了这个砝码，毕竟明尼苏达州的某位震惊全国的食人魔也是烹饪高手和古典音乐爱好者。

至于脖子上离奇消失的伤口，红头罩先生反倒没有多想，爆炸发生的时候他给自己补了一个军用紧急止血包，也许拉萨路池残余在他血液里的酒神因子在那之后又起了一点作用。反正除非对方会魔法，这件事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前提下，杰森已经完全把昨晚发生的事挤到了大脑的边缘。这或许是下意识的举动，也或许并不自知，但现在他的心里只充满了危机感和战斗的。

杰森谨慎地挪动着自己，从后方小心翼翼地接近在厨房里做饭，看似忙碌的人。

对方正从锅子里盛出煮好的粥——他尝过那种亚洲食物，也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弯腰的时候背脊也依旧挺得笔直。这种人不是出身军队就是干过特工，这令他想起了一个熟悉的人，虽然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但杰森不可能忘记他工作时的模样。

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