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
士郎抱着双手靠在墙上,话音中充满着难以置信。
面对他结了冰仿佛掉碴的声音,杰森似乎不太适应地皱眉。
随即他神色舒展,趴在椅子的扶手上,眼角挂上一点温柔,露出了似乎在怀念什么的笑意,点点头:“是啊。”
士郎一口气憋在胸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故事本该是这样的:度假归来的执事先生,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好好待在冰山俱乐部的自家老板不仅没有认真工作,反而又双叒叕趁着他不在的机会不知道去哪里和谁鬼混了。正好跟对方上次暗示要约会,结果又放了自己鸽子,最后被发现跑去酒吧蹦迪的事加在一起,他打算跟他算个总账。
然而执事先生还未出口的,本该义正严词的质问——“为什么要违反我们的约定”却被主动“坦白从宽”的自家少爷给挡了回去。一通言辞恳切的紧急任务解释,让他仅有的一点火气似乎也没有了继续烧着出来的理由。
士郎在心里叹了口气,杰森似乎已经摸到了他的底线,拿准了他不会真的生气,一边肆意妄为还记得把他也拖上船。
既然如此,士郎只好等着杰森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表示这只是一个意外,碰巧“大白先生(●—●)”(在空闲的时候他已经补过《超能〇战队》了)正在外出度假才来不及通知他——你看,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士郎已经替他想好了——只要杰森自己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他就可以顺势表示大方地原谅他,反正下不为例。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和预想有一些区别。
当杰森用温柔的声音娓娓叙述他和另一个人的好莱坞式浪漫冒险,从火车上奇迹般的巧遇,到默契的并肩作战,到危急关头酷炫的双轨漂移,士郎越听越不是滋味,最后已经彻底失去了表情。
“——也就是说,跟那个雇佣兵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更自在。”
“我不打算这么说,”杰森的表情看上去像已经另结新欢正和女友摊派分手的男朋友,正思考着斟酌怎么用词才不会伤害到她,“虽然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很爽快——你知道,那种场合,我们的敌人是九头蛇和刺客联盟,不需要顾虑很多——他在这方面也非常果断,但是哥谭更有蝙蝠侠在,至少在明面上需要遵守他的规则。你确实比他更适合在这里和我一起行动。”
结果他的话只是火上浇油,士郎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那不就是一个意思嘛,你确实觉得和他在一起比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合拍!”
本来好不容易被养出了一点婴儿肥,最近又瘦了回去的黑发青年点了点自己瘦削的下巴,露出了苦恼的表情,类似于“为了顾虑你的感受我都说得这么隐晦了你为什么还要揭穿呢”。
士郎只觉得一口血憋在心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杰森目光转了转。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像触摸到了我的理想,除了燃尽全身的血液和他一起去拼命以外什么都不用去想。但是你……”
“但我只是个让你觉得麻烦的追求者对吗。”
杰森叹息一声,从摇椅前站起,走到士郎面前拽着他跌进蓬松的沙发里。他的脸颊蹭着他的手心,抬头注视着士郎的冰蓝色眼睛里像瓦尔登湖清澈的倒影:“……你让我感觉重新回到了人世。”
掌心的皮肤温度似乎顺着血液烫到心里,士郎因为杰森极少见的心意剖白愣了一愣。以红头罩面对蝙蝠侠时的情况来看,他本该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真实心意的类型。
虽然士郎对死而复生的具体感受不得而知,但杰森这句话的分量显而易见。
那他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士郎想也不想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从今往后每一天你睁开眼睛都能在太阳下看见我。我们可以做你没有体验过的一切事情,去你想去的所有地方,普通人的快乐我都不会允许你错过……”
杰森沉默着,目光闪了闪。
……这不是美国人的表白方式。他们往往更激烈、大胆,今天在一起互相拥吻就不会去想明天是否即将天各一方——尤其是那些超能力者和义警之间,不确定的生活和不确定的自己造成了太多的分分合合。所爱的人太多,也被太多人爱着,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在玩一场被荷尔蒙和肾上腺素操控的追逐游戏,而这在他们夜晚的生活中已经体验得够多了。
但这正是杰森想要建立的感情关系,尽管他才是他们中看起来最肆意妄为、最玩世不恭的那个。
他更执着于有限的个体,总想去捞倒映在水中的旧日幻影。
并没有很多人有资格且能成为那个对象,但他们成为后总是很难褪色。
……只不过,他不记得有告诉过对方自己被埋到棺材里又爬出来的事才对。
杰森坐起来握着士郎的手,从自己的脸颊上,渐渐移到自己后颈。
对于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来说那是致命的位置,只要对方轻轻一用力,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所以这是个很难的选择,”他的声音像是突然从缥缈的温柔乡中挣脱出来,“我们的工作注定我们要在枪林弹雨中生活,理想和平静安稳的生活只能二选一,你明白吗?”
掌心下柔软的触感像是猫咪露出的毫不设防的后颈。
“——我不明白。”士郎只是短暂地疑惑了一下,就紧接着回答。
他选择走上这条道路的同时确实抛弃了在安稳的国家城市富有、安定地度过一生的触手可及的平凡人的幸福,和人的羁绊也一并斩断了——像是自小一起生活长大如亲人般的姐姐,曾经关系不错的朋友,亦师亦友的憧憬对象。
虽然那有一点可惜,却并没有遗憾。人都有想要实现的事,泰半的生命注定独自一人度过,组成过去他生活方式的都不是他真正需要的东西。既然谁都无法与他同行,那么如今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离开了他,谁的人生也不会无法维系。太阳照常升起。
但这从不意味着士郎觉得两者不可兼得。这个世界也向他展现了一份充满特色的答卷:超人兼顾着作为超级英雄的使命和平凡的日常工作,和杰森一起生活后的日子也是一个完好的例证。
“它们当然可以共存。或许这种生活谈不上平静安稳,但我们能够实现自身的价值,并且——并不痛苦。”
士郎回想起在杰森每次想在冰山俱乐部折腾什么东西,他就得忙前忙后替他布置,在舞台下方假装一个一无所知的观众,为他的场面登场拍手叫好。那些和他一起溜着一大串警车在大街小巷乱窜,在仓库里他提出和自己合作,火车上他向自己走来说他认同这是正确的,都是不孤独的记忆。
因此,即使有些困惑,他仍然下定判断:“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这当然不是我会说的话。
但是连一点怀疑和迷惘都没有,你就当真这么了解我吗?
杰森蹙起眉,似乎有些不满地笑了起来。
他在这种时候总是可爱的,高兴的时候佯装生气,真生气的时候又露出恶劣的笑,就像多变的气候和风云。
可那总比因为挣脱不开的过去和感情躲起来心碎哭泣时轻松许多。纵使那模样或许惹人怜爱,可士郎更想看到他恶劣地笑着给身边的人找事时快乐的样子。
士郎放在他后颈上的手向上抬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杰森任由他撸了两下,然后不满地挣开,站起来踩上沙发去够远处的酒柜。
虽然勤勤擦拭,也是价值昂贵的真货,但和外人眼中不谙世事的韦恩二少爷用来装模作样的书架相反,杰森办公室里堆到天花板的一柜子名酒才是纯装饰用的。
酒柜距离沙发有几英尺远的地方,身高足够却因此不能够到的杰森用脚尖勾起茶几,踢到了柔软的沙发扶手上当垫脚。
茶几的四腿卡在柔软的扶手和靠背之间摇摇欲坠,怕他跌下来下来士郎正要伸手去接,杰森双脚瞬间向后一踩稳住了重心,像猫一样灵活地够到了目标。
他站在高处转身对着士郎得意洋洋地笑,用牙齿咬掉了瓶塞,神情轻挑又肆意地将金棕色的酒液直接淋到了士郎脸上。
酒香扩散在办公室里,沿着沙发边缘滑下渗入脚下名贵的地毯,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士郎还没来得及生气,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杰森干脆砸碎了整瓶酒,他咬着碎玻璃片仰头饮下一口残酒,然后钻进他的怀里,含着酒吻住了士郎的嘴唇。
时间似乎变缓了,外界的一切都与在这个房间中发生的事情无关。
隔壁俱乐部的休息室的背景音播放着舒缓的蓝调。
电光火石的一瞬对视后,他们在沙发上拥吻到一起,吮吸彼此的唇瓣,抵着额头互相描摹彼此的眉眼。舌头将酒液在彼此口中交换,直到双方都咽下许多平时绝不会触碰的令人大脑蒸腾的酒精。
“所以……嗯……你会……原谅我的吧?”
当士郎握着杰森的手腕沿着他的脖颈向下低头时,杰森另一只手勾在他的颈后,双腿搁在他的腰边,用漫不经心的慵懒口吻问。
……什么?
被酒精削去了一半理智的士郎有些迟钝地直起腰,抬头看着杰森的眼神略有迷惑。
谁知道杰森向前一撞撞进他怀里,将头埋到他的肩上。被突兀地抱住扑倒,士郎一时有些失措:“你是……想停下来……拒绝……”
杰森自说自话地打断他的话。
“我想我是真的爱你,但我更放不下他……”他用梦呓般的口吻在他耳边低语,“你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
“…………可是,是我先向你表白的…………”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让大脑的神经迟钝了许多,士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杰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但我先遇到了他……你来得晚了一点……就晚了那么一点。他也冒险救过我的命,和我一起战斗过……我不想,让他伤心………………”
“…………………………”
随着带着轻微哭腔的抽泣,士郎的肩头穿来一片凉意。
“对不起,我也没想过会这样……这都是我的错,你本该值得更好的人……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人,可我也放不下你……至少今天,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能以这种方式道歉……”
士郎瞪大了眼睛,一把将杰森从肩头推开,觉得自己的程序当场死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