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雁离职的那个夜晚,公私掺半地,他同意邀请去了现场,因为知道周谧一定会在。他很久没有近距离看过她了。
同一张桌子上,女生姿容端丽,略微勾唇的笑容让他觉得格外遥远和陌生。
张敛忽然想起了她曾于之自己的一个描述,玻璃防尘罩里的人。
那一刻,他的胸腔如被抽空,剧烈的惋惜和悔意漫上大脑,让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整场他都在警戒自己别过多地注意周谧,因为每一眼,即便只是余光,都带着折磨。自从跟她在一起,他就对她失去了旁观和审视的能力,变成一种洞见,一种共情。
散场后,明明可以边通话边走路,在看到她背影的下一刻,他还是下意识选择停下说话,在不远处跟她并排而立。
他能感觉到周谧的目光,像是来自无人岛屿的求助信号,像深海里失去航向的鲸,那种赫兹只有同类能听见。
下一秒,他认为自己过于自负了。她明明过得很好,他理当祝福的那种好。
可那个夜晚,张敛无法安眠。
圣诞节当天,公司照旧执行传统活动,大家需要提前准备礼物放在两米高的圣诞树下,可以指定收礼人,但不能自己署名。
张敛让lilith把自己的那份礼物放了过去,那是一本书,名字叫《把自己作为方法》,他用深棕色的皮质书壳包装,并在外扣挂上了硬纸的注签,「toinnie」,把它装裱得像是一本中世纪外文诗集,当然,这也不是他亲笔所写,因为不想被看出字迹。
可惜她很早离场,这本无人认领的书籍又被秘书取了回来。
她有点尴尬地替他解释:“可能礼物太多了,被其他人的压在下面,innie没有注意到。”
张敛面无波动地接了回去。
这一晚的周谧,一袭小黑裙,打扮得像是状态最好时期的奥黛丽赫本,公司所有直男的目光几乎都离不开她,他们手执酒杯,倚靠在长长的甜品台前谈论并赞叹。
可即使是舞会上最美丽吸睛的公主,一旦坠入爱河,也要提前去赴另一场私人密会。
恋爱会让一个甜美的节日变得不再是可以瓜分的巨型蛋糕,浓缩为只够两个人分享的点心。
也是同个晚上,张敛重新打开了季节的朋友圈,因为疲惫,因为无力,因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跟自己对抗了几天,终究被自己打败。
他再一次去窥探他人视角下的周谧,她美好得像个假人,万无一失,无可挑剔,可以被陈列在蜡像馆里做门面。
张敛开始后悔,他应该让lilith把那本书亲自交去她手里的。
就因为一本没送出去的书。
之后的每一天,从苏醒到入眠,都变成一种刺骨与钝痛交加的轮回。
时间并没有使他精神上的空缺弥合,相反在一段时期的自我疗愈后收效甚微,还加剧恶化。
他彻底从麻药中醒来,面对侵蚀已久的创伤。
他开始多方留意周谧的动态,在公司追寻她的身影,企图接触到她,甚至产生一些悖德的念头,同时担忧到焦虑,自责,寝食难安,在这期间,张敛还去朋友的医院做了一次全面体检,尤其是心脏和胃部。
“没毛病啊,”成奚看了看各项单子:“我建议你去做一次心理咨询。”
春节之前,张敛找了个周末,抽空来到成和的心理诊室,跟医生讲述了所有受困已久的事情,囊括过往与如今。
但整个倾诉的过程他都不露悲色或忿意,面色镇定,如在做答辩,条例清晰地陈述自己的论文内容。
医生说:“我想你不是不婚,而是恐婚,你对感情的期望值很高,高到近乎完美,或者说是极端,你容忍不了任何瑕疵和牵绊,但人不可能完全理性,人的情感就是百密之中的一疏。但这种疏漏不是真正的疏漏,是在让我们的人性更加完整。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因为你的自我与本我高度重合一致,但现在抗拒婚姻的理念已经让你的自我本我开始分裂和割离,所以你时常会感到痛苦,你觉得你帮不上你心爱的女孩,束手无策,本质原因是你无法自洽,你根本说服不了自己,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寻找问题的根源,婚姻和爱情到底是不是对立面,其实在于你怎么去实现和维系。我建议你接受自己的变化,不要压抑,听从内心,毕竟这种痛苦已经影响到你的生活了不是吗?”
除夕当天,张敛破天荒地回了趟家。
荀逢知阴阳怪气,还罕见地拽起洋文:“wow!aazing!不孝子居然回来过年了。”
张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不作声往别墅里走。
荀逢知说:“你笑什么?”
张敛说:“跟你没关系。”
荀逢知面色愈发鄙夷。
他笑什么,因为周谧和她男友同时清空的有关彼此的朋友圈吗,还是因为他在骄傲,骄傲于这个女孩的自我成长和救赎。他的心疾一夜转好,她果然是他的良药。
大年初六时,张敛回到华郡,从保险箱里取出那只卡地亚的戒盒,打开。
当中封存已久的银色戒圈终于再见天日。
张敛凝视着内侧的刻字,良久,他将它佩戴到无名指上。
大小刚好。
仿佛本就是属于他的信物,他的答案,他踯躅不前的点拨和指引。
张敛胸口极深地起伏了一下,摘下戒指放回原处,这一刻,围墙被推翻,一切迎刃而解,他释怀,坦然,下定决心,前路清晰。
根本与婚姻无关,纵使与婚姻有关——周谧的诗人,这就是他在爱情里最想成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