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觉得不好意思。
想他比林见秋大几岁,跟前辈见过不少大场面了,然而同样是直面凶杀案现场,他这个年长的被吓得直接吐出来,本以为是想作秀的人却冷静到不可思议。
不害怕不说,那么积极地去查找线索。
人总是对危险的事物报以本能的恐惧。
在还无法锁定凶手身份的情况下,谁不能保证凶手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最坏的情况之下,追查者的小命都会有危险。
往年因公殉职或者被凶手及其亲友报复的刑警也不在少数。
单就这份心态来说,助手就对林见秋有些刮目相看、乃至肃然起敬了。
李澄心觉得助手想得太多。
林见秋奔奖金提供线索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上次在案发现场公然跟警察要钱,给在场的人印象都很深刻。
这次八成不例外。
毕竟给她遛狗许只有这次,不能给他带来什么隐藏的福利不说,反给他带来一身伤。
李澄心能理解他的选择,换做是她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准就直接甩脸走人了。
相较而言,林见秋算得上是比较负责了。
但他无意间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李澄心无端觉得在意。
李澄心自己想不明白,便征询助手的意见。
“你说,个爱钱如命满脑子都是从各个地方抠钱的人突然跟你说愿意赔偿精神损失费……会是什么原因?”
助手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到了这里,但他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试探着推测。
“难不成是他突然得了绝症?”
“因为觉得命不久矣,或者觉得这是上天的报复,所以临死前良心发现——”
李澄心:“……”
应该还不至于……吧。
-
出租车上。
“前面停下车。”黎小姐忽然说道。
司机有些为难,下意识放缓了车速,却没有停。
“可是警察说了让我你送到家……前面还有段距离呢。”
“我爸妈家就住在这附近。”黎小姐说道,“我想去他们那里住几天,而且我晕车。”
黎小姐捂住了嘴,扭头对着车窗外,紧紧拧着眉头,看起来随时都会吐出来。
司机并不知道她是凶杀案受害人的亲属,透过后视镜看到黎小姐确实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舒服,又听到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叮”的声,有人在附近叫了车。
他迟疑了片刻,是接了单,在路边停下车。
“你真的不要紧吗?”司机客套地问了句,又嘱咐道,“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你送到家了可以吗。”
黎小姐站在路边,手捂肚子缓缓地蹲了下去。
晕车的人有时也腹痛。
看起来这位乘客晕车症状很严重,司机并没有多想。
黎小姐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让他为难。
司机松了口气。
先前那位警察是用现金垫付了车费,只要黎小姐不主动说她提前下车的事,就不有人知道。
而且这么大个成年人了,又是光天化日的,总不出什么事。
“那你在这儿休息一儿,记得早点回去啊。”
黎小姐虚弱地“嗯”了声。
司机没有太在意,直接调转车头,踩油门,将车开远了。
黎小姐慢慢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她跟司机说了谎。
这附近根本就不是她父母家,自从她离婚,他们就搬到一起去住了,为了方便照顾女儿。
……女儿。
安安。
想起那些本来象征美好与无限希望的字眼,黎小姐只觉得心脏处传来一阵阵绞痛。
只有觉得不舒服是真的。
却不是因为晕车。
安安的脸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活着的,笑的、哭着的、欢喜的、恼怒的、撒娇、耍脾气……
眨眼间就被那冷冰冰的尸体覆盖了。
闭着眼睛、血淋淋的窟窿、断裂的肢体、黑『色』的袋子、碎裂的残渣……
像是了无生的垃圾,被人随意地丢弃在无人踏足的阴暗角落里。
黎小姐穿过斑马线,机械『性』地踩上台阶,顺着人行道往前走。
前面是桥,桥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桥外是望不到尽头、奔流不息的宽阔河流。
桥下河岸两边则是两道长廊,隐约能看到远处有青砖黛瓦的河畔小院,周边遍布柳树与草坪植被。
大片的迎春花开在河岸旁。
过去她走过这座桥很多遍,开车的、走着路的,偶然路过、晚间特意跑来散步。
最近次是在半个月前,春天到了,她看到桥边柳树长出嫩芽,她在周末带安安来这里踏青,折下支柳条做了花环。
枝条间装饰的是路口盛放的迎春花和桃花。
那个花环摆在家里,桃花花瓣早就落尽了,剩下零星干枯了的黄『色』小花,黎小姐嫌弃摆在桌上太碍事,不好看又占地方,毫无作用,顺手便要丢掉,结果又被安安从垃圾桶里捡了来。
她们因此爆发了小波争吵。
黎小姐将之定义为女儿的叛逆期,但最终是选择了妥协与让步,特意买回来一个壁挂的收纳支架,与安安商量好那些小物件以后要在支架上保持整洁。
支架的快递刚刚到货,没来得及装。
但安安已经不在了。
她的女儿,永远地离开了她。
以后她再没有办法对女儿生,没有办法去承认、纠正自己的错误,取得女儿的原谅了。
她再看不到女儿长大了。
黎小姐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抓住桥栏,呆呆地往下看。
河浪翻涌,哗啦啦地拍打在桥柱和岩壁上。
猛的撞上去,然后又碎成无数的小水花,重归于奔涌的河流之中。
声接声,如同擂鼓般,下、下地撞到耳膜上,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黎小姐觉得阵目眩。
“嘀嘀嘀——”
“叮铃铃——”
桥上汽车堵成团,两辆轿车直接追尾,司机匆匆下车,第一时间却不是奔向对方讨要赔偿,而是冲向了人行道。
非机动车道上几辆自行车被丢掉边。
行人惊骇地止住脚步,向同个方向看过去——大桥的顶点处。
失魂落魄的女人脸恍惚地爬上了桥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