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三月。
春天到了。
乐城端着一杯咖啡进去。
周琅正在接电话。
她挥手示意乐城先出去,端起咖啡:“以凝,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
薛以凝语气淡淡的:“算了。换了我是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次她们大吵一架。
薛以凝是被周家养大的,被周家赞助读大学才有今天,一心一意只为周氏利益。可她代入自己想了一下…如果是她,似乎也不知怎么才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纪长宏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引咎辞职了。”
“宋祁还好吧?”
“嗯他没事,他谈话的时候有意无意透露了不少信息,是他在纪长宏书房里看到的材料。只能说纪长宏运气还不错,不然矛盾再激化一点,后果可不是辞职这么简单了。”
“我爸怎么说?”
“没怎么说,我跟叔叔阿姨聊过了,阿姨松了口气,说善恶有报…至于周叔叔,他也没说什么,似乎心情很复杂,没多久就出去钓鱼了。”
周琅嗯了声,过了会才说:“我知道了,谢谢。”
“好了,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其实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宋祁不需要冒险,你也放心点。”
薛以凝羞恼地说:“你好好地调侃我做什么…”
周琅笑了下,跳过这个话题:“东南亚那边的工厂最近似乎有点问题?”
“对,”谈及正事,薛以凝也严肃起来,“流水线上发生了两起小意外,我过去看看?”
“新的流水线设备吗?”
“嗯,这边也换了相同型号的机器。”
周琅点了下头,想起早上秘书汇报的一起突发情况:“我想起来了,这边昨晚也有点意外。”
“你要过去看看吗?”
“嗯,现在就去。我挂了。”
新工厂刚刚搬迁到城郊,主要研发和生产智能芯片。
路上乐城要打电话联系工厂负责人,被周琅拦住:“不用,直接过去看。”
等车停下,她见到负责人,隐约记得他是个某位世叔的侄子,开门见山地问:“秘书提交了一份问题报告,我们过来看看。”
负责人中年发福,头发稀疏油腻,笑着说:“这…周总还是不要进去了吧,设备出了点小故障,里面味道不太好闻。”
“不太好闻?”
“对!”负责人灵光一现,“空气不好,万一中怎么办呢,您不能进去啊!”
周琅笑了下:“那研发人员和流水线工人呢,还在里面?”
“对,他们在…”
“他们在,”周琅打断他,“他们都在,我就不能进去?有中隐患为什么不让所有员工先停工?”
“这个…他们上班领了工资嘛…”
周琅冷冷地盯着他:“不错,是给他们开了工资,可是这钱买的是别人八个小时的劳动,不是买了人家的命。”
说完她示意乐城推开他,径直往里走去。
负责人倒是没说谎,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不知名的气味。
周琅皱起眉头:“乐城,这是设备磨损的气味?”
乐城低头查询备忘录:“是,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周琅皱着眉:“这批设备是谁负责采购的,肯定有问题。”
乐城压低声音:“应该就是刚刚那位赵经理的叔叔…他是周先生身边的老人了。”
“哦…他,”周琅想起来了,“还在董事会里,手上还握着不少股份。”
乐城隐晦地往后看了一眼,摇头示意现在并不是适合谈这件事的好时机。
周琅点了下头,一一检查设备。
乐城在基层轮岗过三年,对每个环节都非常熟悉。
简单检查完一轮,问题已经基本清楚。
周琅往回走:“好了,把技术负责人叫来,我问他几个问题。”
技术负责人和车间主任很快到来,车间主任还牵着个半大的小姑娘,歉意地笑:“抱歉周总…我妻子生病住院了,孩子在家没人带…”
周琅点了下头:“没事,做好技术排查了吗?”
“已经做了,刚刚写完技术分析报告。”
“纸质版给我,电子版发给乐城。”
“好的周总,我们还发现一个问题,就是…”
周琅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翻阅分析报告,慢慢皱起了眉,正要说什么,抬起头看见高处设备迸溅火花,俨然就在那个小姑娘的正上方。
“小心!”
高处火花四溅,绳索断裂,悬挂的重物忽然落下。
轰隆一声,尘埃四起!
-
房间里太久没人住,推开门,空气中有尘埃飞舞。
段嘉亦倚着门:“安扬,这里才是你的家,你考虑清楚了,难道你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自从年前被江蔚在酒吧门口堵到,纪安扬已经很久没过来了。
寒假期间,江蔚看他看得很死,要么让他练引体向上和深蹲累成死狗,要么就叫儿子缠着他问奥数题,根本不给他出门的时间。
不过开学后,他还是有了自由支配的时间。
这次回来拿他的小提琴,那是他十一岁时纪绣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一言不发,从柜子里拿出小提琴,又把上次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一一打包好。
江蔚总跟他说这些不要了,都扔了,可他就是恋旧,他不想扔。
段嘉亦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不被搭理也丝毫不生气,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这次回去就不怕当拖累了?”
纪安扬盯着他,忽然冷冰冰地问:“你真的爱我妈妈吗?”
段嘉亦笑容一敛。
属于情场浪子的虚浮陡然逝去,这一刻他不过是一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
纪安扬抬起下巴:“我小时候她跟我说,你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她不爱你了。她叫我,能离你多远就有多远。”
说完他也不管段嘉亦什么心情,提起包往外走。
他刚到走廊上,听到段嘉如的声音,应该是在三楼楼梯口打电话。
纪安扬皱起眉。
这便宜姑姑一心一意想捧杀他,坏到了骨子里。
他提着箱子继续下楼,忽然听到段嘉如说:“什么…周琅重伤?”
不过只言片语,再没听清楚别的。
他脚步慢了下来。
犹豫几秒后,又往回走。
正巧遇见段嘉亦出来,神情残余着些许怅然:“你怎么还没走,需要我送吗?”
“我改变主意了。”
“嗯?”
纪安扬想了想,才硬憋出一个理由:“我妈说…如果以后你找到我,你的财产是我的,我要心安理得地拿你的钱。”
“是她能说出来的话,”段嘉亦笑了下,他爱的女人永远潇洒自在,“随便你。”
纪安扬提着箱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没敢打电话给舅舅,只给堂弟发了一条信息。
他不敢跟舅舅说,更不知道怎么跟纪绣年说。
只是等到晚上,他也没能再偷听到段嘉如打电话。
他在楼梯口走来走去,又到楼下厨房走了一圈,心思恍惚地从冰箱里拿了杯果汁。
段嘉亦刚从外面回来,嗤笑一声:“你在找什么呢?”
果然,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下午说的理由。
纪安扬抿了下唇:“我没找什么。”
“找什么也可以说啊,你是我儿子,要星星我都给你摘,不是吗?”
“…你说真的?”
“真的啊,不然我怕死了下去你妈妈也会恨我不见我。”
明明还是开玩笑的语气,纪安扬却听出一点感伤,他犹豫着问:“我下午听到你堂妹的电话,她说周琅…哦她是我同桌的姐姐,说她好像重伤了。”
段嘉亦点头:“这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段氏持了周氏5的股份吗?如果周琅真出了点什么事情,她现在没准想着怎么折腾使坏呢。”
纪安扬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干脆。
段嘉亦也笑了下,依旧是那种万事不在心头的笑:“你怎么这么意外?以为我会帮她?错了,我可没兴趣。倒是你啊,小小年纪留心这些事,是为了谁啊?”
纪安扬愣了下:“我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
他也分不清是为了之前对周琅撒谎的愧疚,还是因为周响是他最好的朋友…
“傻孩子。”
段嘉亦笑着站起来,他穿着蓝衬衫,笑起来时桃花眼上扬,“你慢慢想吧。”
纪安扬心里一震。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或许他也不会是个很坏的父亲。
第二天一早,段嘉亦送他去学校。
在他下车前忽然问:“是不是讨厌段嘉如,也讨厌段家?”
纪安扬点头。
“巧了,”段嘉亦停下车子,“我也一样,所以你想做什么,毁掉段家我都不会拦你。”
“那你会帮我吗?”
段嘉亦笑弯了眼睛:“多跟我说几件你妈妈的事情,我不是不可以帮你。”
很快,车开走了。
纪安扬站在原地,愣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