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便转向仇疑青:“指挥使,那我问了?”
仇疑青颌首:“可。”
叶白汀视线扫过房间,从钟兴言开始:“木精之,钟大人应当知晓?”
“这个……”钟兴言眼神微闪,“下官手中生意都由手下打理……”
“今次不同往日,锦衣卫已搜寻到诸多本案相关证据,我劝钟大人好生说话,”叶白汀截了他的话,声音微沉,双目冽冽,“再问一次,木精之,钟大人是否知晓?”
钟兴言这才叹了口气:“倒也听说过……会害死人。”
叶白汀:“你可曾想过,用此物杀鲁明?”
“杀了师爷?”钟兴言一脸奇怪,“本官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人?”
叶白汀沉目:“因他并不是自己人,他早就背叛了你,和你不是一条心,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这……”
钟兴言刚想否认,视线滑过座上指挥使,厅前站着的申百户,闭了闭眼:“算了,你们既已查到证据,本官否认也没用,不错,鲁明是有对不住本官的地方,但也没做出特别出格之事,有些地方还是很好用的,本官撤了些他些许权力,让他专门做一些琐事,至今为止合作的很好,真没必要杀他。”
叶白汀:“让他专门做一些琐事……什么事?你舍不得杀他,是因为还没有得到苏酒酒?”
这话一落,苏家师徒眼底俱是愤怒。
“半年前腊八,一年前七夕,两年前上元……你先后看中了李家王家孙家的姑娘,几个姑娘相貌都很清秀,家世亦都普通,没有当官的族人和亲戚,最多做点小生意维持家用,你看上了,便让鲁明去操作,若这家人‘懂事,识趣’,愿意把姑娘送与你为妾,你就不为难,乐的收下,若是不愿意,你便让鲁明使手段,先许以利诱再是威逼压迫,不行再陷害,给他们安一个罪名,你在以一个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哄着逼着姑娘进你后院,为你与妾……”
叶白汀盯着钟兴言:“这样的事你做过不止一件,受害人不胜枚举,苏酒酒不过是你盯上的最新一个,锦衣卫已查到实证,你以官身为掩,鲁明为你走狗,你二人之罪昭彰,皆有律法惩治!然我今日所问,只为案情,你不必挖空心思说谎,没用,我现在问你,知不知道使团酒宴当日,鲁明带了木精过来这里!”
大庭广众之下被下面子,钟兴言满脸怒容:“本官为什么要告诉——”
叶白汀就淡淡说了一句话:“北镇抚司规矩,坦陈事实,襄助破案者,记功。”
可以让你不过刑具,或少遭点罪。
钟兴言却理解成了可以交换利益,瞬间怒容消去,甚至想笑一下,可惜情绪无法转变的这么丝滑,看起来有些滑稽:“本官……算是知道。”
叶白汀:“此事只你知晓?使团中人是否也知道?”
钟兴言怔了一眸,视线有些犹豫的滑过达哈和木雅:“下官不确定,应该……不知晓?”
叶白汀:“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比如是否每一次你与鲁明都在单独空间商谈,有没有在外面言及过此事?”
达哈也眯了眼:“对,你再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别无故冤枉了好人。”
只不过他这个提醒,相对叶白汀而言,更像是威胁了。
但钟兴言身在大昭官场,向来识时务,懂取舍,不然也混不到礼部侍郎这个位置,反正指挥使在这里,他才不怕被威胁,真的认真回想了,想着想着,突然眼神一震。
“下官不太确定,但确有一次,下官和鲁明在外面提及换酒……”
钟兴言看了眼苏家人:“鲁明曾向下官建议,使团不是要办酒宴,用苏记酒坊的酒么,不如就混一瓶假酒进来,说是苏家假酒为害,让其失去使团信任,订单再也签不成,甚至留下隐患,下官再帮忙解决……有那么两次提起此计,是在外面,其中有一次,就在这个院子。”
“当时四周安静,下官下意识觉得环境安全,在月亮门后和鲁明谈及此事,之后分开,但我晚走一步,听到了些月亮门后有动静,走过去又没看到人,只看到一个喝了一半的小酒壶,像是谁落在那里的,被路过的猫儿扒拉了一下,方才发出声响。锦衣卫现在这么问,下官倒觉得有些违和,可能是当时被看到了。”
叶白汀转向达哈:“达首领就不准备解释下?”
达哈眼白一翻:“这种模棱两可,没有证悟,口说无凭的话,我怎么解释?没准是钟大人为了免罪,信口开河,也没准是别人来过,未必就是我使团的人。”
他眼神阴阴,朝厅堂一扫:“许就是苏家人?毕竟这一家三口,这么大本事呢。”
木雅亦不卑不亢出列,朝仇疑青拱手:“我瓦剌使团虽为外客,客随主便,却也不想无故蒙冤,还请指挥使裁决公正,以事实证据说话。”
仇疑青面色一成不变:“你接着问。”
叶白汀看向苏家三人:“他们准备用木精嫁祸,你们可知晓?”
苏家三人左右互相看看,齐齐摇头:“不知道。”
叶白汀便又转回来,看向达哈和木雅:“所以你们两位呢?”
达哈木雅都愣住了,你盯着我们问了这半天,只问他们一句,他们说不知道你就信了?
“我们也不知道!”达哈怒了。
叶白汀眼梢微抬:“未见得吧,这可是你使团的院子,不知道,怎么让人把东西带进来了?这门房检验,可都是你自己的人手。”
不等达哈狡辩,申姜已经上了证据——
“据查,你的门房当日并没有搜检鲁明,前一个门房正要搜检,被突然叫走,后一个以为搜过了,直接放行——此乃当事人和目击者口供,达首领对此如何解释?谁下命令,才能调动你的人,是你本人,还是副首领木雅?”
达哈冷嗤一声:“我还以为你们会拿出什么铁证呢,就这么点东西,能说明得了什么?没准是下面人偷懒呢,与我有什么关系?”
木雅也面色肃正:“还请这位百户慎言,杀人嫌疑,我使团断不敢背。”
申姜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二位别着急啊,这才哪到哪,现在就急了,稍后再拿出别的证据,你们怎么解释?”
达哈阴了眼:“你少在这吓唬人,鲁明是你大昭人,此前我们认都不认识,哪来的杀机!”
“是么?”叶白汀看着他,好似非常感兴趣,“达首领不认识鲁明,与他不熟?”
达哈理直气壮:“这是你们大昭自己派过来,专门负责接待使团的人,也能冤枉到我头上?”
叶白汀:“行,那我来问你,你和鲁明不认识,不熟,既然知道他有所图谋,带了东西来,还默许此事,是怎么想的?看着他死谁,还是利用这个行为,让他死谁?”
达哈根本不上当:“我警告你小心说话!我们并不知道鲁明带进来的是物!”
叶白汀:“所以你是承认,默许他带东西进来了,对么?”
达哈:……
他眼底转了转:“总归……算是我们的疏忽。”
叶白汀就笑了:“人们只会对熟悉的,知道使用方法的东西有掌控感,可以‘默许’,或‘不经意’,对于全然不知道的东西,无论好坏,有没,第一反应提防,警惕,你与鲁明不熟,不知他带的东西是物,就敢默许?”
达哈:……
好像有点解释不清,他被套进去了?
叶白汀又道:“达首领可不是无能之辈,你布置看守的院子,平日别人进的来?钟兴言和鲁明因有招待任务,进来了,心急之下,不挑地方,在你这里说了小话,达首领说不知道,与你无关,行,同你没关系,就是同你手下的人有关系了,我们现在就可以抓你使团所有人调查,到时候,达首领可别叫屈。”
“我便是知道又如何?”
达哈不可能允许锦衣卫调查所有使团的人,迅速做出取舍,这个点圆不过去,说了也没什么:“你们大昭人自己心野,想干坏事,算计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看个热闹罢了!那日鲁明身死,让他沾的的最后一杯酒,可是苏屠给他倒的!”
叶白汀眯了眼梢:“鲁明喝的最后一杯是酒,你怎么知道?”
“呵,”达哈冷笑一声,“当日在竹枝楼,你不是试探过毕正合了?他不是就这么说的?我都还记着,你却忘了,啧,你们锦衣卫的仵作不行啊,忘性也太大了点。”
叶白汀喝了口茶:“哦,是有这么回事。”
所以你是真忘了么!
达哈气冲冲的指向苏屠:“你难道不应该好好问问他!”
叶白汀还真问了,看向苏屠:“你女儿被人觊觎这件事,你可知晓?”
沉默片刻,苏屠点了头:“知道。”
苏酒酒眸底惊讶,看向苏屠:“爹……”
苏屠摸了下她的头:“闺女别怕。”
叶白汀:“这些人都是谁,你可有采取了什么措施?”
“钟兴言,毕正合,鲁明……”苏屠一个个点过这几个名字,眉目中隐有戾气,“敢起歪心思的人,全都被我们揍了一顿!”
叶白汀看向杜康:“你呢?”
杜康表情一如既往沉静,只嘴唇抿的更紧了些:“偶尔师父忙不过来,我便去揍。”
叶白汀:“所以你们打这几个人,都不只一次?”
杜康:“是。”
整间大厅,只有苏酒酒对此事十分惊讶,看看站在左边的爹,再看看站在右边的师弟,半晌说不出话。
苏屠轻轻揉了下女儿的头,动作看起来很生硬,似乎不怎么熟练,大手在半截就收了力道,好似担心会弄乱女儿的头女,最后只放在她发间,轻轻拍了拍:“没事,不关你的事。”
“我闺女生的好看,是老天爷的赏赐,是你娘的本事,是爹爹的福气,不是你的错,别人起了坏心思,是他们不对,不应该。爹爹还硬朗,你师弟也勉强能用,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不必害怕惊扰,难过内疚,你只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很好。”
杜康看着苏酒酒的头发,似乎也很想像师傅那样揉一揉,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只闷闷跟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