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气温回升,空气被温和烘烤了一整天,到傍晚时湿漉漉的潮气都消失不见,只剩干燥的暖热。
谈听瑟闭眼体会着从脸颊上掠过的微风,内心却远没有这么平静。
半晌,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舞鞋,试着踮起脚。
现在还不能跳舞,她只能避免跳跃与腹部发力,做一些简单的脚上动作活动一下,保持着对芭蕾的记忆与感觉,否则总是觉得在荒废自己的技能。
“谈小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跟着到天台上来陪她的方姨忧心忡忡,“要不还是缓缓再练吧?”
“放心吧,方姨,我心里有数。”
谈听瑟踮着脚,右手搭在天台的栏杆上,慢慢往前走。
陆闻别走上天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天际氤氲着晚霞,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女人像一只轻盈的风筝,长裤盖住了脚踝与足尖鞋的系带,让人怀疑那露出来的脚尖是否有力量扛得住一阵风。
她足尖点地行走在紫粉与橙黄交织的天幕光晕中,仿佛随时会远离、消失。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大步上前。
谈听瑟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被余光里冷不防出现的某道身影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陆闻别板着脸,抬手握住她一边胳膊半架着她,一下卸去她腿脚承受的大半力道。她毫不怀疑要是自己现在倒下,他也稳稳当当地把她托住。
只不过他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你干什么?”谈听瑟莫名其妙,“你放开,我还要接着练。”
他像是忍了又忍才开口,声音刻意压得温和,“你刚做完手术。”
“已经第三天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可能会牵扯到伤口。”
“一个把伤口折腾到感染的人来提醒我怎么养伤?”她表情古怪,扯了扯唇角轻嗤一声,用力把手臂抽了出来。
陆闻别手僵在半空。
谈听瑟重新踮起脚尖,微微抬起下巴从他身边经过。
“她跳了多久了?”她脚步一顿,转头望去时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方姨。
“大概半个小时。”
“医生知道吗?”
“这……谈小姐没让我说。”
“下次她想做什么之前先问问医生。”
“你凭什么这么管着我?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负责,也能承担后果。”谈听瑟蹙眉,“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负责,也能承担后果。”
闻言,陆闻别回头看她,却没再和她争论,“我在这陪着你。”
“陪我?”谈听瑟神情变得格外复杂,一副看见他来了格外失望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他脚步一顿,极短的错愕后抬眸盯着她,从怔然到探究,“为什么以为我不会来。”
她眉眼间的讥讽像浅浅的浮冰,一言不发地转身背对着他,没再回答他的问题。
显然,她不是不满意他不来,而是笃定他有什么别的事情走不开,不会在今天这种日子来分出时间来医院。
她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小瑟。”陆闻别喉结微动,声线沉缓,隐约带着涩意。
心一点点揪紧。
不知道她是否是没听见这两个字,这一次竟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反驳他。
“我们谈谈?”
轻而漠然的女声被微风推至他耳畔,“我不想谈。”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陆闻别没忽略心底的失落,敛去眼底暗下来的神色,微微一笑,平静地颔首,“好。”
是他过早地抱有期待,那他就继续等。
背后的视线存在感强得难以忽略,谈听瑟皱了皱眉,试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最后烦躁又索然无味地停了下来。
有陆闻别在旁边一直这么看着,她怎么可能继续练习得下去。
她本来以为他今天不会来的,毕竟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不是应该回松城跟那些朋友一起聚会才对吗?
谈听瑟走到一旁坐下,小心地弯腰伸出手,想把脚上的舞鞋给脱下来,然而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在这样的坐姿和角度下要是想自己脱鞋,压迫到伤口是必然的。
她扭头想叫方姨再帮帮自己,结果却看见陆闻别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后她捂着腹部立刻站起身,却又因为肩上压下的温和力道不得不坐了回去。
衣着笔挺的男人在她面前半跪下来。
“你别动!”谈听瑟急急忙忙地警告制止,“我不要你帮忙。”
脚踝已经落入了对方掌中,看得她一阵心慌。
“又不是没帮你穿过鞋。”陆闻别微微低头,神色淡淡,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你在笑?你笑什么?”
他抬眸,眉梢轻挑,“没有。”
晚霞余晖将男人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比平时柔和,那双眼里也多了许多她很难一时看透的情感,复杂而深重。
谈听瑟懵了一瞬,心底蓦然腾起濒临深渊旁的恐慌,本能后退似地飞快移开眼。
“你放开。”
“我帮你。”
“我不要你帮忙,让方姨过来。”谈听瑟腿往后缩了缩,还是没能如愿以偿,眼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就要碰到系带,她顿时急了,“陆闻别,我生气了!”
陆闻别一怔,抬眼看过去。
面前女人巴掌大的脸被暮色染上一层柔软的绯色,没束紧的几缕鬓发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像细细的绒毛刮蹭过他的心尖。
他呼吸一窒,视线聚焦在她紧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上,还有微微泛红的脸颊与耳朵。
这威胁实在没什么分量,更像是炸毛了的猫在气急败坏地挥爪子,让他一颗心蓦地软塌下去,发酸发颤。
“……好。”他喉间发紧,手脱力似地松开,“我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