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开口的那一瞬间, 自己也愣住了。
在这个世界,她不会说话,这让小话痨很为难。‘
好多时候她一个人在宿舍呆着, 没有人陪伴, 想要陪自己聊聊天都做不到。
刚才她是一时情急, 生怕会被白大勇抱走, 才艰难地开了口。
只是再开口时, 她发现自己说不了完整的话语。
“我——打——我——”米米一字一顿, 努力地想要说一整句话, 她还没有习惯开口的感觉,可听着自己的声音, 她终于不慌张了。
米米的眼睛亮亮的, 就像是忽然得到一件礼物, 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
【系统早就已经激动得哭出来,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让他欣喜不已:不要着急,这一次是强大的意志力让米米开口说话,可这具身体曾经发过一场高烧, 对声带或多或少造成影响,真正顺利与人对答如流,还得借助医疗手段。】
而与此同时,白大勇也已经追上来。
他喝得迷糊,气得头脑发昏、面目狰狞, 远远地听见孩子一字一顿地说话,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这时,真正站在米米身后, 听她一遍一遍重复“110”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后瞬间清醒过来。
“大勇,这孩子怎么会说话了?”工友惊讶地说。
白大勇愣神:“会、会说话了?”
孩子还小的时候是会说话的。
那时她牙牙学语,看见什么都要咿呀学语几句,白大勇与张晓兰没耐心,总是想着要是哪天她能把嘴闭上就好了。
然而没想到,还真让他俩盼到了。
一场高烧,让孩子说不出话,有时候对声音都没有反应。
俩口子倒是不心疼孩子,只是本来就不喜欢她,孩子有了缺陷,就更嫌弃了。
现在米米居然又会说话了?
“你会说什么?”白大勇问。
米米又重复了一次报警电话。
她开口的样子很吃力,也略显笨拙,但每说一个数字,她就会点一点下巴,像是在肯定自己一般。
有一种隐隐的固执笃定。
白大勇想把事情弄清楚,上前就要拉米米,可孩子往后一躲,钻到工友叔叔身后去。
小团子的小脸跑得红扑扑的,眉头拧着,眼神中透着小心翼翼,整个人既战战兢兢,又严阵以待。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工友叹气道:“大勇,孩子跟着你们夫妻俩,已经受了不少委屈了。那天我们都看见她身上的伤了,多可怜啊,你媳妇想岔了,居然把这么乖巧的孩子丢掉,现在你的脑子也不清楚了吗?”
白大勇爱面子,虽兜里连五十块钱都摸不出来,可平时在工友们面前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这些日子他们俩口子已经无数次因为米米而丢人了,这会儿白大勇也不想被人看扁。
“我自己家的娃,想打就打,厂长管不着我,警察管不着我,你更管不着!”白大勇眉头一竖,恼羞成怒。
工友被他一怼,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
然而,正当他同情地看一眼米米时,却见一道身影。
是张晓兰回来了!
这段时间,张晓兰是整个鞋厂的笑话。
厂里几百号人,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人人都知道她的事迹。
虎毒尚且不食子,张晓兰能将自己的女儿丢弃,甚至惊动了警察,这得有多坏,又得有多蠢!
厂子里来来回回经过不少人,看见张晓兰的那一刻,大家都将目光投向她。
议论声细细碎碎的,更有甚者直接开口怼她:“晓兰,吃完牢饭回来啦?”
“呸!”张晓兰也不装了,不客气地啐了一口,摇曳着肥胖的身躯,走去领着米米回宿舍了。
这下工厂里围观的工友们都纳闷了。
吃了十几二十天牢饭回来,倒是一副衣锦还乡的样子,她是缺心眼吗?
张晓兰肥大的手将米米一牵,就像是捡到个天大的宝贝一样,一脸珍视的模样。
白大勇纳闷,正要问一句,就被自己媳妇睨了一眼。
张晓兰嘴角一咧,笑得眉飞色舞,一看就是撞见大好事了。
她第一次对米米露出亲昵的态度,大手将孩子牵得紧紧的,丝毫不顾及孩子脸上的表情格外微妙。
米米懵懵地看着张晓兰。
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对她释放这么大的善意?
小精灵定定神,悄悄读了读张晓兰的心里话。
“这可是棵招财树,得好好供着才行!”
米米吓了一跳,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小心将自己跳到嗓子眼的心给揣肚子里去。
不对,她可不是什么招财树哦。
她是小精灵!
张晓兰在前头牵着米米走,后边跟着个白大勇。
白大勇心里七上八下的,但隐隐觉得他媳妇是撞好运了。
五年前,他媳妇怀孕的时候救了江思雨,回来就是这嘚瑟的表情!
宿舍门还虚掩着,张晓兰推开,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屋子里的味道不好闻,剩菜剩饭与未换洗衣服袜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甚至空气中还弥漫着酒精味,那是啤酒罐被打翻了。
张晓兰习惯自己男人多邋遢,不以为意地走进去,只是一眼看见凌乱的床单和地上的衣架,她的眉头皱起来。
“你刚才打孩子了?”张晓兰问。
白大勇龇着牙:“想打来着,衣架还没拿起来,就被她逃跑了!”
张晓兰眼睛一瞪:“怎么能打孩子?她现在可是咱们家的宝贝!”
见白大勇一脸狐疑,她乐呵呵一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
下午江思雨来拘留所找她时,她以为对方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吓得几乎要当场尿裤子。
可没想到,江思雨居然只是关心米米,希望能说服她善待孩子!
张晓兰也聪明,当场就落了几滴眼泪,说自己也是不容易,家里揭不开锅了,将米米放在超市,不过是希望有善心人收养她。
“你说是不是有钱人都这么好骗?都已经是当妈的人了,居然还这么单纯,相信我是自身难保,才扔了孩子!”张晓兰眉开眼笑,胳膊肘推了推目瞪口呆的白大勇,“她说我们要是真不容易,就去找她。那可是大老板一家,就算是牙齿缝里抠点出来给咱们吃饭,都够咱吃一辈子鲍参翅肚了!”
白大勇听得忍不住吞口水,但转念一想,又沮丧道:“曾太太心好,可她男人没这么好骗。那个曾先生本来就看我们不顺眼,五年前要不是他,我们也不可能被赶出公司,沦落成这样!”
当年白大勇得机会进了曾文斌的公司,那叫一个狐假虎威,巴不得让全体同事知道自己是老板太太的救命恩人,地位高得很。
起初因江思雨记着这恩情,白大勇夫妇俩是过了一阵好日子的,只是他们俩口子太贪得无厌,才害得曾文斌一怒之下直接将他们赶走。
斗米养恩升米养仇,直到现在,白大勇仍认为是曾文斌害得自己沦落至此。
张晓兰一笑:“五年前的事,人家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要咱们现在装得像一点,拿捏住曾太太的心,曾先生一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和咱们计较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因为曾先生,我们现在哪会被一个小厂长呼来喝去?”白大勇恨恨道。
张晓兰将正在默默吃瓜的米米抱到腿上。
小精灵可不是谁都能抱的,米米觉得不舒服,双手双脚扑腾着挣扎。
但张晓兰身强体壮的,箍着她可不是跟箍着只小鸡仔似的。
最终米米放弃挣扎,生无可恋地僵在张晓兰怀里,脑袋耷拉下来。
“不过最重要的,是别露馅。要是让曾家知道这孩子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那就完蛋了。”张晓兰提醒道。
白大勇如梦初醒,“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丫头——这丫头刚才会说话了,她要是说出去怎么办?”
张晓兰吓得脊背冒冷汗,猛地垂下眼看米米。
然而米米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两只小手交握在一起,正在玩手指头。
看着孩子心无旁骛的样子,张晓兰舒了一口气。
她笑一声:“你忘了她还是个聋的?”
【系统将这场好戏看了个原原本本,在米米耳边念叨:小精灵真聪明,关键时刻还得看你的!】
米米盯着自己的小手,小表情纯良得不得了。
……
江思雨一回家就走进书房,将自己今天下午做的事情对曾文斌说了一遍。
曾文斌合上笔记本电脑,摘下眼睛,揉了揉眉心。
“被那家人缠上的感觉,你都忘记了?”曾文斌心平气和地看着江思雨。
江思雨摇头:“我没忘记他们有多市侩贪心。只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我心疼她的遭遇,想要尽力帮帮她。”她走近一步,坐在丈夫的身边,无奈地说道,“我们也是有女儿的人,同为父母,看着那孩子受苦,你不难受吗?”
曾文斌是一个冷漠的人,然而正是因为这铁腕作风,才使得他白手起家,如今拥有了一切。
平日里,他只有在对待自己的妻子女儿时才会露出柔情的一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那道弱小的身影。
那个孩子跟依宁一般大,却比依宁矮小很多,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确实可怜。
更能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孩子虽然在极其恶劣的环境条件下长大,眼底却没有怯懦,反而透出几分坚定。
不说别的,光是能一板一眼地写出这么多字,就已经让他刮目相看。
看着温柔善良的妻子依偎在自己怀里,曾文斌叹气:“救急不救穷,更何况那对夫妇的心都是黑的,就算你想出手帮助,又怎么能确保他们会对孩子好?”
就怕他们帮白大勇夫妻俩得了工作,又赚了钱,可人家自己俩口子的生活上了一个台阶,孩子却没有享有任何好的照顾。
那就白费了江思雨的心思。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江思雨笑了笑,柔声说道,“她哭哭啼啼说生活不容易,我没放在心上。我觉得,大多数父母即便自己过得再难,也会心疼自己的孩子。也许——”
江思雨停顿片刻,清亮的眸子望向丈夫:“你说,会不会那孩子是他们拐带来的?或者是买来的?我总觉得,她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神躲闪,好像在隐瞒什么。”
曾文斌愣了愣,仔细思考江思雨说的话。
五年前白大勇两口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尚且有良心,张晓兰对待腹中的孩子也是上心的。
可现在,他们的行为太反常了。
究竟是因为俩口子重男轻女,又嫌弃那孩子残疾,还是在张晓兰怀孕期间发生了什么,孩子没了,他们去哪里拐了一个过来……
毕竟那聋哑的孩子,单论五官,确实是可爱精致。
不像那俩口子生的。
“明天吧,我们带上依宁,一起去他们那里看看。就算孩子真是他们亲生的,我们能过去看看,也总能让他们忌惮的。”江思雨说。
书房门被推开,穿着睡衣的小胖子曾依宁走过来,兴奋地问:“爸爸妈妈,你们明天要带依宁去哪里玩呀?”
曾文斌与江思雨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说。
只怕这孩子不愿意去,又得一阵闹!
……
白大勇与张晓兰商量了一夜,估摸着能抱上曾家的大腿,日后飞黄腾达。
他们合计一番,一点都不担心孩子的事情被发现,毕竟这事谁都不开口,神不知鬼不觉的,那夫妇俩怎么会意识到呢?
“大勇,你说咱们的女儿是什么样的?”张晓兰想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由有些惆怅。
白大勇一挺胸膛,骄傲地说:“那眼睛、鼻子、小嘴……真是漂亮得很,你说咱们俩的基因,生出来的孩子能差吗?”
“那倒是!”张晓兰笑了起来,“不过咱们的闺女再好看,能有这小聋子好看不?”
两道目光齐刷刷落向米米的脸上。
孩子睡着了,呼吸声均匀,长睫毛垂在眼底,在细腻的皮肤上投下阴影,粉色的嘴唇微微上扬,仿佛陷入一场美梦。
张晓兰从来没有给米米打扮过,孩子吃不好喝不好,连衣服都穿不暖和,看起来总是可怜兮兮的样子。
可是,即便如此,张晓兰也知道这倒霉孩子长得好看。
要是好好打扮一下,不比电视上的小童星差。
这会儿俩口子仔仔细细打量着米米的睡颜,心里头一顿琢磨。
最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咱闺女肯定比她好看!”
等商量好这事,他俩便美滋滋地期待抱上曾家大腿之后幸福快乐的生活。
大老板给安排个好工作,月入过万的那种,最好还包吃住……
往后他们俩不单能过上好日子,还能时不时见到自己的亲生闺女。
真是太美好了。
“对了,赶紧把那玩意收起来,免得被小聋子看见了。”张晓兰忽然想起什么,凑到白大勇的耳边说了一句。
白大勇瞬间回过神,赶紧起身,折腾出好大的动静。
宿舍的灯光很暗,谁都没有注意到米米的眼皮动了动,睫毛轻轻颤动。
他们说话的声音太轻了,米米费尽力气也听不真切,可她有眼睛,可以看。
米米静悄悄地睁开眼睛。
晶亮的眸子里透进光亮,一时不适应,她眯了眯眼,又小心翼翼地睁开一点点,生怕被人发现。
她看见白大勇翻箱倒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找出一个信封,如获至宝一般捧在胸口。
俩口子赶紧将东西藏好,松了一口气。
“这下可以放心了。”白大勇说。
两个人相视一笑,转过身。
米米立马将眼睛闭上,闭得紧紧的,小脸蛋因为过于用力,憋得脸颊红扑扑的。
好在白大勇与张晓兰压根就没注意她,管自己去了。
这一宿,俩口子睡得极好。
他们懒得很,第二天一早,愣是睡到下午一点都不起来。
米米的小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坐在窗边望着屋外的风景。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呀?
……
曾依宁抱着刚买来的洋娃娃,不情愿地说:“依宁想去游乐场玩儿!”
江思雨揉了揉曾依宁的头发:“一会儿要有礼貌,看见人要喊,知道了吗?”
“知道啦!”曾依宁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叫大乞丐和小乞丐!”
“你这孩子!”江思雨勾了勾曾依宁的鼻尖,责怪道,“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先过去吧。”曾文斌出声提醒。
江思雨牵着曾依宁的手,而曾文斌手中则提着几个礼品袋,往宿舍楼走去。
“咚咚咚——”
白大勇打着赤膊,挠着干瘦得勒出骨头的肚子来开门。
门一打开,看见来人,他愣住了,随即赶紧去穿上衣。
曾文斌眸光冷厉,余光一扫,落进屋子里。
小板凳上,米米背对着他们,双手托着腮,望着窗外。
窗外有阳光,有树木,有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的工人,一派热闹的景象。
只是她的背影很单薄,有点孤单。
“谁啊?”
张晓兰没好气地走出来,眼睛“唰”一下就亮了,闪过一抹精光:“曾先生、曾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