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霈给淳淳打开新买的衣服包装,刚要帮忙穿上,忽地看见他大腿上的伤痕。
“这伤是怎么来的?淳淳,他们打你?”潘云霈惊呼。
白明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
刚才帮淳淳洗澡的时候,他明显可以感觉到孩子并不愿意提及之前发生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心中早就已经留下阴影。
潘云霈却不肯:“他们为什么打你?是怎么打你的?”
淳淳皱着眉,小脸板着,轻轻摇头。
“你告诉妈妈,妈妈是最疼你的人,我会保护好你的。”潘云霈的眼眶红了,气愤道,“这一家子人真不是东西,刚才说的像是人话,没想到居然在背地里打孩子!淳淳,他们到底是怎么对待你的,你说啊!”
潘云霈的音调骤然抬高,双手紧紧捧着淳淳瘦削的小脸蛋,着急又心疼。
可是,被她这样一吓,淳淳就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惊慌地后退,用力摇头。
“你告诉妈妈啊!”潘云霈还在说。
“不要再逼他了。”白明言沉下脸,“能不能让他先休息几天?”
潘云霈抿着唇:“我是为了他好。”
但她到底没有再勉强淳淳说他不愿回想的过往。
家庭式套房里有一张双人床,一张则是孩子们睡的床。
潘云霈心疼淳淳的遭遇,想要哄他入睡,可是孩子只是拉着米米,要米米陪着。
米米就和弟弟一起窝在儿童床上。
“由着他们吧。”白明言说。
潘云霈只好作罢。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孩子明明回来了,可他们家的气氛却很难再像过去一般温馨快乐。
夜深了,白明言关闭明亮的射灯,只留了床前一盏小夜灯。
米米和淳淳一起躺在儿童床上,两个人都很安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米米小声说:“弟弟,等回家之后,你想做什么?”
淳淳想了想,用小气音告诉米米:“我、我想放风筝。”
“好啊!淳淳长大了,不用爸爸妈妈帮忙,也可以把风筝放得好高。”米米笑吟吟道。
淳淳想起放风筝,神色慢慢舒展:“我好像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不是还有姐姐帮忙吗?”米米在被窝里拍着小胸脯,“如果我们成功把风筝飞上天,就让爸爸给我们奖励一个棉花糖!”
“棉花糖?”淳淳睁大了眼睛。
“对啊!棉花糖大大的,比我们的脸还要大。用舌头舔一口,糖果就会在嘴巴里融化,好甜好甜……”米米的声音轻轻的,两只手比了棉花糖的大小。
淳淳的眉心显然彻底舒展开,眼神也逐渐变亮:“我想吃棉花糖。”
姐弟俩聊着棉花糖的滋味,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淳淳终于渐渐进入梦乡,也不知是不是在梦中尝到了棉花糖,他的嘴巴动了动,唇角微微上扬。
等到哄睡了弟弟,米米的耳边传来系统叔叔的声音。
【同样是被拐卖,蒋莹的人生也非常悲惨。经调查,我发现原剧情中,白哲淳在蒲桃村时遇到了蒋莹,两个人想逃跑,却无法逃出那个地方,最后蒋莹拿起一把刀,与孙长兴同归于尽。在他们死后,一次白哲淳发高烧,老太太不愿意给他治疗,他咳嗽不止,演变成严重的肺炎,最终危及生命。也正是因为如此,原剧情中没有白哲淳的后续。】
米米听得目瞪口呆。
蒋莹就是今天傍晚在孙家看见的那个阿姨。
原来她也是被拐卖的可怜人,而她不愿意离开蒲桃村,是因为她想通过自己的办法惩罚恶人。
【系统发布支线任务:虽然受了整整六年的折磨,但蒋莹本来是有机会重新开始的。小精灵,千万不要让她做傻事。】
米米认真地记下系统的话。
每一个好心人,都应该被命运善待。
小精灵累了一天,脑子里又接受了太多讯息,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她揉了揉眼睛,抱着弟弟,慢慢睡着了。
等到两个孩子彻底安静下来,白明言与潘云霈起身,给他们掖了掖被子。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这是一场梦,我以为我们永远都见不到淳淳了。”潘云霈说。
白明言叹了一口气:“孩子回来就好,以后我们好好保护两个孩子,不要再让他们受任何伤害了。”
俩口子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一会话,可除了孩子,他们竟不知道还能与彼此聊什么。
突然,白明言说道:“我看得出,淳淳很信任孙家那个叫蒋莹的,他一直喊他阿姨。”
潘云霈并不赞同:“一家人,看起来都是心术不正。孙长兴和他母亲不是好人,这个叫蒋莹的还能好得到哪里去呢?”
“你不觉得蒋莹看起来像是有苦衷的吗?”白明言回想傍晚时蒋莹那决绝的眼神,不由说道,“淳淳一直让她也回家,也许她的遭遇——”
“自家的事情还一团糟,我真没心思操别人的心。”潘云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明天下午,我们就得回家,早点睡吧。”
看着潘云霈不耐烦的表情,白明言没有再出声。
……
凌晨三点,蒋莹的母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
她将丈夫推醒,说道:“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对劲,你先别睡,我们再来捋一捋。”
蒋父一脸困意,但还是打开床头台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是一个电话而已,你怎么想这么多呢?现在那些推销电话不少,说不定只是给你推销房子、保险……”
“不是的,那个女孩的声音很轻,但有点激动,好像是带着哭腔的。”蒋母摇摇头,“主要是那时晨晨正好在哭,太吵了,我没太留神,就把她的电话挂断了。现在想一想,我还是觉得那是我们的女儿。”
“莹莹——”提起女儿,蒋父的眸光微微一黯,却还是强颜欢笑,“莹莹都已经失踪六年了,警方都说没办法,她不可能突然给我们打电话的。更何况,如果她能给我们打电话,那就代表她是安全的,为什么不回家呢?晓艳,不要再想这么多了,之前因为女儿的事,你都抑郁了,领养了晨晨之后,心情才逐渐好了起来,现在千万不要再钻牛角尖。”
蒋莹失踪后,蒋父与蒋母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们疯了一般到处找,找了每一处女儿曾经喜欢去的地方,甚至还因登报寻女而遇到不少骗子。
金钱上的损失,蒋莹的父母并不在意,可那一一燃起希望,却又失望的感觉,让他们痛彻心扉。
这些年,蒋父与蒋母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蒋母被确诊为重度抑郁之后,从单位退下来,在家里休养。
而一个契机,他们在网上看见一个可怜的孩子。
孩子叫晨晨,刚出生没多久,就因先天性疾病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
他们决定领养他。
“你说好心会有好报的,我们对晨晨这么好——”蒋母眼眶发红,“我们的女儿,应该也会被别人善待吧?”
蒋母仍旧放不下,拿着手机,回想傍晚接到的那个电话。
见妻子心心念念,蒋父说道:“要不回拨一个吧?看看是不是打错了。”
蒋母点点头:“现在太晚了,别吵醒了人家。明天一早,我给她回一个电话。”
蒋母心中牵挂着自己的女儿,实在没法合眼。
终于,等到清晨八点三十分,她回拨了昨天傍晚的那通电话。
等待的过程是令人心焦的,但好在对方很快就接通了。
“喂?”
传来的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蒋母狐疑地问:“请问昨天是你给我打电话吗?”
“什么电话?我没给人打电话。”那人不耐烦地说。
“等等——”蒋母又问,“这手机是你的吗?你是这手机的主人吗?”
“是是是!”那人烦躁地道,“有事说事!”
“你这老人家,脾气怎么这么暴躁?”蒋母又失望了一回,声音不由抬高。
孙母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这会儿脾气上来,恨不得立马与蒋母干架,可忽然之间,孙长兴打断了她。
“妈,小莹做了粥,来吃吧。”
“来了来了。”孙母这才挂断电话。
蒋父能隐约听见电话另一头那人的态度,安慰道:“没事,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她家里有一个叫小莹的。”蒋母却颤抖着声音,“是不是我们的莹莹?她的口音,好像是江北那边,我们单位以前有一个同事,口音和她相似。”
“给莹莹的奶奶打电话,让她老人家过来帮忙照顾晨晨。”蒋父的神色立马变得严肃:“我们这就去警察局,把号码给警察同志,请他们帮忙调查。”
警方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给蒋莹的父母查到机主名字。
“她叫朱招来,是江北人。不过,我们不能透露她的地址,这属于别人的隐私。”
蒋父说道:“周警官,我女儿可能在她家!”
周警官这些年一直跟着蒋莹的失踪案,与蒋莹的父母很熟悉,知道他们不是会胡闹的人。
眼下见他们斩钉截铁并且神情激动,她只沉吟片刻,便说道:“我这就向上级打报告,如果确定蒋莹在那里,我会联系江北警方……”
“周警官,可不可以把她的地址告诉我们?”蒋母紧紧拉着周警官的手,“我们不闹,也不会说是从哪里得的地址。我们就当是去旅游,经过那个村子……就看一眼,就看一眼而已。”
周警官看了一眼蒋母,又看了一眼蒋父。
最后,她说道:“出于程序,我不能把她的地址告诉你们。但是,如果你们真要去的话,我可以陪你们走一趟。现在出发去江北,坐最近一班的飞机,下午两点之前应该能到。”
……
下午两点的江北机场。
白明言办理好值机手续,一家四口准备回家。
米米焦急不已。
她要是走了,怎么才能完成系统的支线任务呢?
蒋莹阿姨是好心人,小精灵不能不管她。
好在这时,白明言接到一通电话。
“你好,请问是白哲淳的父亲吗?我们是庄梧派出所的,我们以蒲桃村为线索开始调查,发现今年年底落网的一个人贩子曾经去过蒲桃村,他为了争取减刑,交代出前年年底拐到白哲淳之后,将他卖到蒲桃村。今天下午,我们会带他去蒲桃村认人,如果你们方便的话,也可以来一趟。”
“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也没关系。”警方说道。
潘云霈说什么都不让淳淳去:“孩子看见那个人贩子会害怕的。”
“米米想去。”米米对白明言说。
小精灵还是得去一趟蒲桃村,因为系统叔叔说,她得救出蒋莹。
淳淳也拉了拉白明言的手:“爸爸,我也想去。”
潘云霈抱着淳淳:“不行,你要是吓到了怎么办?不准去!”
可米米却站出来,说道:“淳淳要是去了,可以和人贩子一起指认那个买他的坏蛋。”
淳淳点点头:“而且——而且还能救出阿姨。”
潘云霈皱眉:“指认谁,解救谁,那都是警察的工作!你们要做的,就是跟我一起回家!”
只是没有人听她的话。
白明言把潘云霈的登机牌交到她手中:“你自己回去。”
说完,他一只手牵着淳淳,一只手牵着米米,走出江北机场。
他们站在机场门口排队等待出租车时,边上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以及一位穿着制服的女警。
“蒋叔叔,你和阿姨得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我们真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她。”
“我知道,就算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们也得去争取。”
蒋莹的父母不知道他们这样稀里糊涂地跑过来,会不会太愚蠢。
可至少,他们努力过。
……
孙老太睡得早,因此蒋莹早早准备好晚饭。
她与他们母子坐在一张桌前吃饭,每一分每一秒,都强忍着心头的恶心。
今天孙长兴喝酒了,他喝了很多酒,眼神都变得混沌:“才喝了几杯,怎么感觉浑身都没力气了?”
蒋莹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眼神冰冷。
她换了孙长兴的酒,酒精浓度更高。
她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若是没了力气,就方便她下手。
“对了,妈,你早上跟谁打电话,火气这么大?”孙长兴问。
孙老太说道:“打错电话的,自己打错了,还说我昨天傍晚给她打的,问这手机是不是我的。这手机不是我的,难道还是她的?”
蒋莹握着筷子的手僵住。
孙长兴笑了笑:“你这嘴巴,我小时候就不饶人,现在年纪大了还是这样。”
孙老太“哼”一声:“要不是你拦着我,我都能骂死她的祖宗十八代!”
“哐当”一声,蒋莹的筷子不小心掉到地上。
她蹲下来捡,胳膊肘碰到饭碗。
又是一声脆响,饭碗碎了。
孙长兴蹲下来帮她捡,对上她压抑着怒气的眼神,眸光一冷。
“小心点。”孙长兴说。
“好。”蒋莹收拾地上的碎片。
吃完饭,蒋莹去厨房洗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身,恰好撞上孙长兴。
她想退开,却被孙长兴挡住。
孙长兴手中握着孙老太的老人机,猛地扇了蒋莹一个巴掌:“我查过那个号码了,手机号码的归属地是你的老家。蒋莹,你不是说要踏实跟我过日子吗?你不是说了吗?”
她的脸上挨了他一个耳光,火辣辣地疼着。
她想起自己受的所有委屈,想起今天孙老太竟还敢得意洋洋地通过电话骂自己的母亲……
孙家害得他们家这么惨,他们怎么还有脸骂她妈妈?
蒋莹忍无可忍,捂住刺痛的脸颊,冷笑道:“踏实跟你过日子?你想得美。我是被拐来的,这辈子,我最恨的就是你们母子俩!我做梦都记得你们当时是怎么打我,绑着我,逼我就范!去照照镜子吧,我就算死了,也不可能愿意跟你过日子!”
孙长兴本以为蒋莹不愿走,是对自己有情,这些天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欣喜中。
可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孙长兴浑身的气血冲向头顶,看着柔弱却又坚定的蒋莹,他目眦欲裂,猛地抬起手。
又是一个重重的巴掌。
这一巴掌扇去,他自己也没了力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而此时此刻,蒋莹被扇到厨房灶台前,双手撑着砧板。
余光一扫,她看见砧板上的菜刀。
她磨了很多次的刀,非常锋利。
身后,孙长兴头晕目眩,喘着粗气。
蒋莹紧紧握着刀柄,闭上眼睛。
她很害怕,也非常犹豫。
“你被我睡了这么多年了,还给我生了个孩子,这辈子都是我的女人!就算你不想跟我过日子,也得过!”孙长兴的太阳穴无比胀痛,却还是扶着墙,恶狠狠地说。
孙老太听见动静,也赶紧跑过来:“长兴,你怎么被她气成这样?行了行了,媳妇不听话,打一顿就听话了,可别气坏自己的身子啊!她也就是嘴上逞逞强而已,娃都生了,她哪里还真要跑?她这辈子就是在咱们家了,要是她敢再闹,妈给你做主!”
孙长兴的话很刺耳,却是蒋莹听惯了的。
只是这一刻,她心中的悲哀被放大、再放大。
她的人生被孙长兴和他母亲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她很想回家,是因为心中挂念着父母。
可想来父母要是知道她这些年的遭遇,会更加心痛。
倒不如了结伤害她的人,也了结自己。
至于她心中唯一的牵挂——
反正父母已经有弟弟了,就算永远失去她,也不会太伤心。
弟弟会代替她照顾他们的。
身后,孙长兴的头实在疼得厉害,连呼吸也困难,大口喘着气,让孙老太扶他回屋休息。
孙老太说道:“你不能喝酒,就少喝点。先躺下来歇会儿,我让你媳妇给你打盆水,泡泡脚……”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时,他们该是背对着她的。
容易下手。
蒋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泪水掉落在手背,滑到刀柄上。
最后,她下定决心,用力地握住菜刀的刀柄,转过身。
……
而另一边,两辆出租车停在蒲桃村外。
白明言带着两个孩子下车,转头一看,见刚才在机场外碰见的女警与那对中年夫妇也下车了。
与此同时,一辆警车也在村口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