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霈从淳淳的房间出来, 拿出手机给白明言打了一个电话:“可以见一面吗?”
电话那头的白明言沉默片刻,答应下来。
第二天将孩子送到幼儿园之后,潘云霈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地点, 来到一间咖啡厅。
这咖啡厅是他们曾经最爱去的地方, 装修风格不符合现在年轻人的品味, 生意惨淡。
潘云霈点了两杯咖啡, 坐在角落的位置上静静等待。
几分钟后, 白明言到了。
“抱歉, 我是不是迟到了?”白明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不是的, 是我来早了。”潘云霈说。
他们对彼此很客气,客气到像是刚认识不久一样。
可其实当年他们刚认识时, 就有不少共同话题, 如今却如陌生人, 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这种感觉使得白明言不太自在。
“我是想向你道歉的。”潘云霈犹豫片刻, 声音很轻,“上次米米来的时候,我已经跟她说过对不起了。丢掉孩子之后, 我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直用冷暴力对待孩子。现在想来,是我不好。”
想到米米当初无数次想要亲近妈妈,却又无数次被冷待之后那黯然落寞的神情,白明言的心微微一揪。
潘云霈又说道:“对于蒋莹, 我也做错了。我不应该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她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动车票,“这动车票是昨天的, 我去了舟市一趟。舟市大学很漂亮,她现在过得很好, 应该已经慢慢从不美好的记忆中走出来了。”
“那就好。”白明言的眉心舒展开。
“明言,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一家四口在家时有多开心吗?”潘云霈试探着开口,心脏跳动的速度快了一些,“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游戏,连我在阳台洗衣服的时候,两个小不点都要过来帮忙。他们俩啊,只会帮倒忙,小手摸得都是泡泡,连衣袖都湿了,我还得再帮他们洗衣服。”
白明言也笑了:“那个时候,他们总是笑得很开心。”
“现在也可以的。”潘云霈身体前倾,声音中透着期盼,“我已经想明白了,也知道不该把自己的痛苦转移到孩子们身上。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带着米米回家。”
白明言微微一怔。
潘云霈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语气诚恳:“你以前都说,结婚之后不要轻易离婚,否则会对孩子们造成伤害。我们毕竟有两个孩子,难道你不希望他们能在更加完整的家庭中长大吗?幼儿园的各种活动经常要求父母双方一同参加,如果我们复婚的话,孩子们一定会开心的。”
她是后悔了。
仔细想一想,他们决定离婚,并不是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初是为了米米,是为了淳淳,也是为了蒋莹,在一再的争吵之下,他们的感情才最终破裂。
可现在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这些矛盾本来是可以被避开的。
潘云霈揪着白明言衣角的手,仍旧没有松开:“我会耐心地对待米米和淳淳,就像从前一样。我们家本来可以很幸福,对吗?”
白明言看着潘云霈。
她一直是一个骄傲的人,从小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她,不管外貌、学历亦或是个人能力都非常优秀,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从不低头。
可现在,她低头了。
这在之前,难以想象。
“明言。”潘云霈揪着白明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而后试图牵起他的手,“我想通了,为了孩子,我们回家吧。”
说出这一番话之后,她松了一口气。
她相信,白明言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只要往前一步,他就会向自己飞奔而来。
在两只手即将牵在一起时,潘云霈的唇角慢慢扬起,她的心落回原位。
可没想到,忽然之间,白明言把手收了回去。
潘云霈的手僵在半空中,嘴角的笑意甚至还来不及敛下。
“回不去了。”白明言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的矛盾,并不仅仅是孩子、是蒋莹。只是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才让这矛盾赶一块儿去了。你说会改,可是,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怎么改?云霈,人生太长了,也许将来米米和淳淳还会遇到什么问题,也许我在公司里还会认识异性朋友,如果每一次我们都要这样折腾,那才是吃力。”
“我一直觉得,家是在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能让人好好休息的港湾。可是我们的家,没有这个功能。”白明言顿了顿,看着潘云霈错愕震惊的神色,又继续说道,“离婚,并不是我们感情破裂,而是两个人没办法走出相同的步调。也是从一次开始,我才意识到,原来一些小小的问题,会积攒起来,击溃整段婚姻,并且让人对婚姻没了期待。”
“你说要为孩子们复婚,可我倒是觉得,为了孩子们稳定的情绪,我们保持朋友的关系才是好的。”白明言拿出手机,扫了桌角的二维码结账,“我只向公司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先回去了。”
“白明言!”潘云霈的眼眶通红,她猛地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叫,“谁要跟你做朋友?我不会跟你做朋友的,是你抛弃了我,我恨你,我恨你!”
可是白明言的脚步并没有停留。
过去他们这么恩爱,只是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吗?
潘云霈无法接受,她恼羞成怒,拿起椅子上的靠枕,狠狠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丢过去,却还是不解气,又拿起咖啡杯。
“女士,这杯子不能丢——”服务员着急地跑过来,一脸紧张地说。
可是,潘云霈已经将咖啡杯丢了出去。
“砰”一声,咖啡杯碎了。
这服务员是一个年轻女孩,见这阵仗,吓得脸都红了,转头要去拿扫把,但又为难地对潘云霈说:“女士,真的不能再砸了……这咖啡杯是——”
潘云霈瞪她一眼:“我赔还不行吗?”
年轻服务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一边安抚潘云霈,一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紧张地乱转,直到咖啡厅的领班出来。
“女士,我们这些杯子是老板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很有纪念价值。”领导的笑容客气和善,“这些杯子,平时我们老板自己都不舍得用,每次过来都要多看几眼,喜欢得很。你要是都砸碎了,我们这实习小女生的饭碗都要保不住了。”
潘云霈根本懒得听领班说的话。
别人的饭碗是否保得住,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婚姻都已经保不住了。
……
回到家,潘云霈冷着脸,将一切有关于淳淳的东西收拾起来。
淳淳不解地看着她:“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潘云霈瞪着他:“你不是想你爸吗?不是想你姐姐吗?那就回去好了,以后回到他们身边,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她的声音不高,语气却很严厉。
淳淳吓到了,他的身体瑟缩着,却还是伸出小手,轻轻去拽潘云霈的衣角。
“妈妈。”
潘云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丢下行李箱,跑回自己的房间。
她将自己闷在被窝里,哭了许久,直到淳淳又进来,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轻拍她的背。
“妈妈,不要哭了。”
潘云霈满面泪痕,慢慢抬起头。
她看见的,是孩子明明惊恐,却仍旧不忍心抛下她不管的关切表情。
潘云霈双手掩面。
也许她母亲说得对,她根本就不适合做好一个妈妈。
每当情绪上来时,她就无法控制自己,一次又一次伤害孩子,等冷静下来之后,又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她是成年人,发泄之后,能慢慢收拾好心情,可孩子们呢?
就像现在的淳淳,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害怕,却又不能不管她。
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
即便她伤害孩子们这么多次,可在他们的心中,她还是他们的妈妈。
他们需要妈妈。
而她,从前认为白明言永远不会离开自己,肆无忌惮地任性,最后使得他再也不愿意回头。
这一幕幕,要无数次在她的儿子身上重演吗?
潘云霈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她擦干眼泪,对淳淳说:“妈妈没事。”
淳淳将信将疑,小手仍旧在她背上拍着。
见潘云霈的情绪还是不稳定,他想了想,又从床上爬下去,跑到卫生间抽了几张纸巾。
淳淳跑过来的时候,神情是严肃的,手中几张纸巾被他紧紧攥着,人还没爬上床,就先将纸巾递给妈妈。
潘云霈接过纸巾。
这一刻,她恍然意识到,如果不让孩子离开,恐怕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还是会伤了他的心。
淳淳已经吃了太多的苦,身为母亲的她,还要给他的童年留下阴影吗?
终于,潘云霈给白明言发了一条微信。
“我把淳淳还给你。”
……
淳淳每天都在等,等到周六,又可以和姐姐见面了。
可这一个周六不太一样。
这一次,姐姐和爸爸是来接他回家的。
一开始,淳淳是喜出望外的。
但很快,他的眸光又黯淡下来。
他看了一眼潘云霈:“我不能走。”
虽然很想跟着姐姐和爸爸回家,可是,如果他走了,妈妈怎么办?
妈妈曾经说过,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连淳淳都不管她,那她甚至不愿意再活下去。
这些声音就像是警钟,在淳淳的耳边回响着,使得他缩回手,对姐姐摇了摇头。
米米着急地看着弟弟,又下意识望向潘云霈。
这时,潘云霈动了动唇。
小精灵在心底恳求着,千万不要再说什么伤人的话了,弟弟已经够可怜了。
“妈妈要出国一段时间,没有办法照顾你了,所以才让爸爸和姐姐把你接走。”潘云霈揉了揉淳淳的脑袋,温声道,“如果不跟爸爸和姐姐回家,那淳淳就只能和外婆住在一起了,可能一住就要好几年的。淳淳想跟谁一起住?”
淳淳像是听见了天大的好消息,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真的吗?”
“真的。”潘云霈的笑容很勉强,“回去吧。”
淳淳用力地点点头,终于欢快地跑到姐姐身边。
看着这两个小不点,潘云霈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是她生的,可是跟她并不亲。
之前她总是很生气,怪两个孩子没良心,可现在,她终于能够静下心,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米米,你和弟弟要好好的。”潘云霈对米米说道。
“谢谢。”米米应了一声,看着潘云霈黯然的神情,又补充道,“谢谢妈妈。”
潘云霈的鼻子微微发酸。
她摆摆手:“走吧,跟你们爸爸回家。”
白明言也没想到潘云霈竟会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带走孩子。
即便潘云霈有万般失职,但至少这一刻,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们都希望孩子能在健康的环境之中,好好长大。
……
回到家之后,淳淳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米米带着他到处介绍,在爷爷奶奶家逛了一圈又一圈,小嘴巴就没歇下来。
到目前为止,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全然完成了。
虽然爸爸妈妈离婚了,但米米相信,对原身姐姐和淳淳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而潘云霈也会试着放下,试着让自己想开一点,或许不会再像原剧情中郁郁而终。
“两个孩子在家时,和一个孩子在家时真是不一样。以前米米在我们身边,总觉得这孩子虽然乖,但笑容却不是真正畅快。现在好了,姐弟俩待在一起,就像是两只皮猴子一样,闹得很。”白母说道。
白父笑了:“能闹腾多好啊,我还希望家里每天都这么热闹呢。可惜明言前两天说了,要再买一套房子,把孩子们带到身边住。”
“年轻人想要有自己的空间也是正常的,不过好在他看的都是我们小区附近的楼盘,住得近,将来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如白明言的父母所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看房子。
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一个楼盘。
小区地理位置好,交通便捷,周边配套设施也非常齐全。
米米和淳淳第一次去这小区,就立马高兴地拽着爸爸的手,异口同声道:“爸爸,买吧!”
白明言笑着勾了勾他们的鼻子:“买房子又不是买菜,哪有这么快决定的。”
话是这么说,白明言还是当即就签下了购房合同。
房子是自带精装修的,但为了两个孩子能住得舒心一些,白明言找人重新装修出了两个儿童房。
两间儿童房的装修风格不太一样,但都是按照孩子们的喜好来,房间紧紧挨着,中间打通,但做了一扇推门,可以关上。
看见自己的房间,米米和淳淳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而住在这新房的第一天,系统在耳边提醒米米该离开了。
米米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了看敞开的隔断门。
“淳淳。”米米喊道。
淳淳立马小跑着过来。
米米让弟弟坐下,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淳淳应该要学着成长,不能总是等待姐姐保护你哦。”
淳淳歪了歪脑袋,不解地望着她。
米米说:“姐弟俩是应该互相帮助,互相保护的,如果淳淳的胆子这么小,就没办法保护姐姐啦!”
“淳淳想保护姐姐。”淳淳想都没想,认真地说。
“那以后,淳淳要多多吃饭,多多睡觉,长得高高的,壮壮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要害怕,用你的小脑袋想办法,可以智取,也可以找大人帮忙!”米米严肃道,“等你成为小男子汉的时候,就能保护姐姐了。”
淳淳用力地点头:“好,我会成为能够保护姐姐的小男子汉!”
米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更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她得走了,以后没办法事事为弟弟操心。
在这个世界,没什么让小精灵放不下的,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弟弟能够好好保护自己。
“好啦,回去吧,睡觉觉了。”米米很有大姐大风范。
可是淳淳却摇摇头,爬到米米的小床上:“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爸爸说我们长大了,总是一起睡觉,会互相抢被子的。”米米说。
“淳淳不抢被子。”淳淳的嘴角露出腼腆的笑容,“我不盖被子啦!”
夜深了,粉色的小床上,躺着两个小团子。
他们俩都没盖被子,只是互相拥抱着,彼此取暖。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淳淳的小手一直拉着米米的睡衣衣角,像是生怕她会离开。
只可惜,没办法再留下来了。
米米依依不舍地闭上眼睛。
困意袭来,米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离开原身姐姐的身体。
她回到了时空隧道。
在这里,她看见这个世界中每个人的未来。
送走淳淳之后,潘云霈考虑自己日后该做什么。
犹豫许久之后,她离开了这座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城市,出国留学。
潘云霈从前的学历就高,因此申请学校并不困难,但即便如此,在拿到所申请学校心理系的通知书之后,她还是舒了一口气。
之前她是看过心理医生的,虽然对方说她没有心理疾病,但潘云霈还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总是活在痛苦中,并且用自己的痛苦去为难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学得认真,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慢慢释怀,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毕业后,她没有回国,而是进了一间心理咨询诊所,帮助更多人,也是为了帮助自己。
直到某一天,看见一个毫无同理心却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妥的患者时,她恍然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潘云霈是懊悔的,可懊悔又有什么用?
有时候,她还会给孩子们写邮件,并且附上自己的近照。
她会告诉他们,妈妈一直都在,只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学着成熟,学着如何爱他们。
只是可惜,错过的童年,再也找不回了,孩子们一直与她不亲近。
原来一切释怀都是假的,她终究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人到晚年,她愈发孤独,愈发浑浑噩噩。
她总想,如果不曾伤害过他们,该有多好。
只可惜人生没有这么多如果,过去的她自私而又任性,这就是她应该承担的后果。
她有很多钱,身体也很健康,可是,她人生的大半辈子都活在痛苦的折磨中。
生不如死。
而白明言,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起初是辛苦的。
但好在他父母偶尔会过来帮忙,再加上孩子慢慢长大,等到淳淳和原身姐姐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什么可让他操心的了。
姐弟俩非常懂事,学习成绩也好,平时有什么困难,都是互帮互助,这样一来,白明言倒是闲下来了。
白父和白母见状,就非要给他介绍一个伴。
起初白明言为了不让父母担心,都会去看一看,只是一次看见网络上关于后妈苛待孩子以及孩子为难后妈的相关短视频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挺好。
从那之后,白明言就再也不愿相亲了,时间长了,白父与白母也只好放弃。
蒋莹大学毕业之后,还考了研。
她的父母在这方面给了她足够的自由,毕竟人生能重新拥有可以选择的权利不容易,他们只希望她过得开心。
很显然,蒋莹过得很好。
她沉浸在学术的海洋中,毕业后甚至进了导师的研究所工作,小日子过得美美的。
蒋莹本以为自己会单身一辈子,可没想到,一次她弟弟放学迷路之后的那通电话,改变了这个想法。
那时,她赶到弟弟给的定位时,恰好一位警察也前来帮忙。
对方对她一见钟情,展开激烈的追求。
蒋莹受过伤,不敢轻易敞开心扉,可在拒绝了整整两年之后,她终于还是被他打动了。
他们结婚了,小俩口决定丁克,安心过他们自己的二人世界。
在蒋莹四十岁的时候,孙长兴出狱了。
孙长兴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蒋莹。
可她的丈夫并没有让她知道这一切,只是用自己的办法赶跑孙长兴,并且警告对方,如果再来纠缠,那下场就不单单是坐十几年牢这么简单。
他知道她的所有过去,也心疼她曾经的遭遇。
那长达数年都不敢回想的伤痕,在他的温柔与关爱之下,被逐渐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