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影一愣,他伸出手,那只风荧蝶乖顺地落在他的指尖上。
“栀栀。”他轻声唤。
马上,这声“栀栀”在栀栀的脑海里响起。
“就是如此。”栀栀点了点头。
这回答亦是在江影的脑海里出现,风荧蝶果然可以传音了。
江影的指尖抖了抖,这只小小的风荧蝶落在栀栀的脑袋上,模样乖巧,仿佛一枚饰品。
栀栀从柜子里开始找伤药,然后细心地给江影上药。
她觉得江影有些傻,但她没说出口。
等到栀栀要去关门的时候,发现门框已经被承受剧痛时的江影捏碎了,她使劲合也没能把门合上。
栀栀把那扇门来来回回推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悻悻而归。
她看到江影躺在床上,身上浸染着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这暗红色血液洇在被子上,极为显眼。
栀栀这一次没有选择爬到床上,她抬手将帘幔放了下来,在江影朦胧的视线中,她开口,很认真地说道:“有些脏。”
她只是不太喜欢血腥气,但江影看着她,那双红眸仿佛易碎的琉璃。
栀栀避开他的目光,自顾自坐到一旁,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日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干净的床榻上了,江影起得比她早,经过一夜他的伤势差不多好了,便先将床榻整理干净,再将栀栀抱回了床上。
栀栀低头发现这床单与被子的布料应当是新的,材质丝滑柔软,应当有些昂贵,仔细查看了一下,她发现这是碧莹天蚕丝的布料,也不知是江影哪时候准备的。
江影总是这样默默地把事情做好,很多时候让栀栀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就在栀栀看着盖在自己身上被子愣神的时候,她听到房门处传来“咔哒”的一声响。
她掀开帘幔,揉了揉眼睛,看到江影正在修昨晚被他捏坏的门框,他一手拿着卸下来的门,在修好门框之后打算将它重新安回去,一双红眸从斜斜拿着的木门后露出,静静地看着她。
“是梦吗?”江影认真问她,“风荧蝶可以传音一事。”
他昨晚因为伤重意识模糊,导致栀栀对他说过的话,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不是梦。”栀栀坐在床边,两手乖巧地放在身体两侧,对他说道。
她话音刚落,悬停在桌面上的风荧蝶便悠悠飞了起来,在房间里盘旋。
江影修好了门,走了过来,对栀栀说道:“它总乱跑。”
“可以想个办法让它不乱跑。”栀栀说。
江影找出很久之前栀栀为他制作冥昭时留下的一些材料,是一块巴掌大的黑陨铁。
“我上次看书的时候,学了一点炼器的功夫。”江影对栀栀说道。
说完,他的指尖幽蓝色的光芒亮起,操纵着手里的黑陨铁变幻着形状。
江影的审美不错,很快,这黑陨铁便成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金属圆球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将在房间里盘旋的风荧蝶拢住,塞进了金属圆球里。
江影把装着风荧蝶的圆球递给栀栀:“给你。”
栀栀接了过来,把它放在手里把玩着,垂着头,很安静的模样。
后来,江影每次接下灵祇神教派出的任务,外出杀人时,都会通过风荧蝶与栀栀传音。
当然,栀栀经常会忘了跟他说话,自己便先睡了过去,江影没有主动唤她,只是等啊等啊,等栀栀自己来找他。
某一日,江影刚使用了冥昭,按照灵祇神教的命令,将一整个门派的长老与弟子尽数杀死,他坐在屋顶上,看着大殿下方堆积成山的尸体。
这里离灵祇神教很远,以他的修为还没学会传送阵法,所以,在只剩下他一个活人的门派里,江影感觉到了一丝冷清的孤独。
他并不想如此,每一次出手,他都在与自己内心抗争,但他只能如此,因为这就是他的宿命。
江影已经隐隐地感知到,他的命运早早已被写下,是天命要他如此。
在月下的屋顶上,江影的目光悠远,他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此时,循着鲜血味道而来的一只风荧蝶悬停在他的肩膀上,然而此时这些尸体已经消融,沉入大地之中,这只风荧蝶空手而归,没有食物。
江影的吐息轻柔且温暖,将风荧蝶狭长的双翅吹动。
他的心念一动,第一次主动唤了栀栀。
“栀栀。”江影在寂静的夜里,对着远山与大地唤道。
栀栀此时正抱着自己的被子,努力把它摆成一只兔子模样,然后她好抱着被子睡觉,江影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怎么了?”栀栀问他,“你何时回来?”
“赶路回来还要几日时光。”江影对她说道。
“好。”栀栀马上回答他,没有再说话。
“你要睡了吗?”江影在片刻的沉默过后,主动问道。
“我已经躺在床上了。”栀栀对他汇报自己的情况,对于江影,她向来是有问必答。
“好。”江影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甚至都能想象此时栀栀躺在床上的模样。
她定然是安静且乖巧的。
“其实……”他想了想,对栀栀说道,“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对我说声晚安吗?”
栀栀不知道说“晚安”又什么用处,说了晚安她也没有兔子可以抱,江影也并不一定能睡得安全。
但她还是应了;“好啊,晚安。”
江影知道栀栀一直是这样,若他有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这是他很少主动对她提出要求罢了。
但是这一次,他得寸进尺了。
“栀栀,可以天天说吗?”他问。
栀栀一头埋进了被子里,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闷:“可以。”
每天都说一句晚安,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既然江影想要听,她说一说也无妨。
“好。”江影对她说,“睡觉吧。”
“嗯。”栀栀闭上了眼睛,很快便有细微的鼾声响起,她说睡就睡。
在后来的百年间,几乎每一天都是如此过的,江影在外出任务归来之后,经常是夜晚才会回到这处小院。
他常在院外细细将身上血污洗净,因为他知道栀栀怕脏,后来修为高了,他便会召来雷雨净身,不用每次都缩在小院外。
栀栀在百多年的时光里,每一日都会在睡前与江影说一声晚安,雷打不动,宛如在执行一个写好的程序。
有的时候,她道晚安的时候,江影身处危局之中,但即便他身受重伤,也依旧会对栀栀回回一句“好”。
于他而言,栀栀是温柔的港湾,是他能够暂时忘却血腥与杀戮的唯一净土。
江影知道,不论他如何仔细搓洗手上的鲜血,杀孽依旧缠绕在他的双手,但他就是深陷命运这张大网,无法逃出。
随着他的修为越来越高,因他暗杀而毁灭的势力也越来越多,因为他下手果断,尸骨无存,手段残忍,所以事情果然如灵祇预料的一般发展,江影代表灵祇神教杀了那么多人,与修真界无数的修士与势力结仇。
被蒙蔽在仇恨中的人类是愚昧的,他们更加痛恨的只会是亲手挥下屠刀的江影,对于灵祇神教的仇恨反而会淡去,他们只想杀江影而后快。
越来越多沉重的因果线缠绕在江影的身上,他成了无数人的梦魇,甚至是眼中钉肉中刺。
无数的人想要他的项上人头,取走他的性命。
洞悉世间万物的灵祇当然了解这个情况,但祂只是冷眼旁观,任由它继续发展下去。
栀栀自然也不会对江影多说什么,她只是灵祇的一部分,只是在某些时候,她几乎已经是一个人类了。
在江影来到灵祇神教的第两百年,他接到要击杀阳清观观主的任务,阳清观观主样貌俊朗、风流倜傥,修为更是高深,曾迎娶了多任道侣,但都不知所踪。
灵祇神教的教中女修士颇多,阳清观观主寻找的道侣有一两任也是灵祇神教的修士,后来她们不知所踪,灵祇神教自然要调查下去,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简单粗暴,那就是干脆把阳清观观主杀了。
江影准备出发,阳清观观主的修为比他高了一大截,他自然要谨慎对待。
他坐在院子里的桌上擦拭着手中冥昭,栀栀则坐在房间里捧着自己怀里的灯盏。
这个样式简单的灯盏用了两百年,总算是用坏了。
她推开门,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来对江影说道:“江影,你这次回来的时候,可以帮我带一个灯盏吗?”
江影一愣,擦拭冥昭的手停顿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说道:“好,要什么样的?”
栀栀疑惑:“还能挑款式?”
“嗯,你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江影知道栀栀出不了灵祇圣城,便如此对她说道。
“我要兔子形状的。”栀栀想了想,对江影提出了要求。
“好,晚上之前我会回来。”江影应下,拿起手中冥昭,对她保证,“你的房间不会暗。”
他站起身来,直接出发,转瞬间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阳清观不远,他今晨出发,若是顺利晚上便能回来,江影知晓若是到了夜晚,很多店铺都会关门。
于是他先去了城中,找了很多家店,将栀栀要的兔子灯盏买了,放进储物锦囊之中,再出发去阳清观。
江影下手干脆利落,这阳清观观主孤家寡人,新迎娶的道侣似乎也已经失踪了,他手中冥昭正中阳清观观主的心口,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取走了他的性命。
但就在阳清观观主尸体颓然落地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尸体的鲜血滴落在地,渗入地下暗室之中,此时,一瓣如蛇般的细长花瓣从地下探了上来,将阳清观观主的尸体卷入口中,再直接把江影的四肢缠住,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江影仔细一查探,发现这是阳清观观主豢养的上古妖物,是一株高约数十丈的彼岸花,摇动时如枯骨起舞,此花妖的妖力若是换作人类修士的修为,应当快到了化神之阶,也不知这阳清观观主是如何将它驯服,它才没有噬主。
但此时,江影已经被彼岸花妖完全控制住了,他的修为远远不及这只花妖,被拖入地下暗室之中。
阳清观的地下暗室之中,已经堆积了累累白骨,竟然都是阳清观观主曾经的道侣,想来是阳清观观主假借成婚之名,骗取年轻女修来观中,让她们成了彼岸花的盘中餐。
江影根本无法反抗这彼岸花妖,他催动全身法力,受了极重的伤,却还是不敌这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