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这样，氛围也不尴尬，反倒透着难言的和谐。

漂亮的人类少年坐着，垂眸看着手里的书，一旁则盘踞着一只巨大的黑龙，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少年，双瞳倒映出了少年小小的人影。

这样一幕，宛如油画一般。

又过了两天，闻鸣玉再次出了山洞，去森林里。

只是这次，穆湛不是用爪子抓住他飞下去的，而是准许他坐到自己背上。

闻鸣玉第一次骑龙，不得不说，震撼极了。

俯瞰而下，地面的一切都显得极其渺小，风从脸侧拂过，云朵近得像是触手可及。

原来恶龙眼里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强大而无畏。

闻鸣玉心中激动，忍不住羡慕。

不过，等落到地面上，过了一会后，他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就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他是个人类，努力做好自己就好了，一样可以过得很精彩，不是只有强大才是唯一。

因为上次的经验教训，穆湛这次没有走在他身边，制造地震，而是飞在空中，而且隔着一段距离，不至于一阵风就把闻鸣玉刮得在地上滚几个圈。

闻鸣玉走在森林里，这对他来说算是很难得的体验，以前因为体弱，几乎一直待在房间里，偶尔外出，也只是在皇宫范围内，到花房里坐着晒晒太阳，过得比老人还要平淡无趣。

而像现在这样，跟个冒险者一样，走在茂密的森林里，是他梦里才有的画面。和自然近距离接触，呼吸着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新鲜空气，让他觉得很自由放松。

穆湛在空中飞着，离他不远跟着，莫名像是保护王子的骑士。

这样的气氛维持了好半晌，直到一只不识相的红龙来打破。

红龙上次心脏被扎成刺猬之后，回去想了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和黑龙都是万年单身老龙，但黑龙身边现在有个王子，万一他哪天突然开窍，跟王子在一起了怎么办？他们龙可是能随意变化模样的，变成人类也不算什么难事。

为了不让黑龙背着自己偷偷摸摸脱单，红龙决定过来搞破坏。

他飞到了黑龙身边，语气怪怪的，自以为嘲讽，实际阴阳怪气酸得不行，颇有街坊邻居大妈的既视感，“哟，带你家美人王子出来散步啊？”

黑龙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转身飞走，和他拉开距离，可以说是浑身上下都透着嫌弃。

但红龙立刻又跟了过去，十分坚持不懈，“那只是个人类，一个物件而已，你对他这么好干嘛？就是和龙签订契约的龙骑士都没这待遇。”

“又是摘果子，又是烤肉，还给他打劫了吸血鬼的床，给他准备洗澡水，你看看，这还算是强大可怕的恶龙吗？你简直都成王子的仆人了，这怎么行？你得支棱起来啊！兄弟！”

黑龙的脸色不太好看，再次跟红龙打了起来。

喷龙息，龙爪一挥，龙尾猛地甩去。

红龙重重地摔在地上，整片大地都在震动。黑龙降落下来，继续攻击。

红龙在空中说那些话时，距离是有些远，但龙族体型庞大，声音浑厚洪亮，咆哮时震耳欲聋，又没有刻意用魔法遮掩，闻鸣玉在地面上，自然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两只龙会打起来，似乎还和他有关系。

强大的龙对峙时，他当然不会傻到上前，而是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偷偷地探头看情况，直到两只龙打得差不多停下来了，他才走出来。

他听到了刚才红龙嘲讽黑龙的话，照这么说，龙族抓回人来，一般是不会好好照顾的，黑龙似乎算是难得的好脾气龙，还因为对他好，而被自己的同类鄙视了，现在心情很不好。

闻鸣玉想了想自己目前的状况，决定做点什么，为黑龙辩解一下，证明他真的是一只称职的恶龙。

于是，闻鸣玉跑了过去。

虽然他已经努力跑得很快了，但在两只高山似的巨龙眼里，就显得格外可爱。

两只巨龙不自觉就停了下来，一起看向正朝着他们跑来的小人类，出奇的安静，甚至有点想伸爪子，让人坐到自己的爪子上，帮他一把。

终于，闻鸣玉来到了巨龙的身边，因为跑了这么段路，脸色泛红，喘着气，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仰头，认真地解释说：“黑龙先生并没有对我很好。我每天只能吃果子，烤焦了的肉，睡在地毯上，硌得我浑身疼痛。而且因为莫名其妙被抓来这里，我背井离乡，见不到父母，一直生活在心惊胆战中，我非常难受痛苦。”

一边说着，一边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他还捂住了心口，双眉紧蹙，衬着那张漂亮的脸，瞬间就令龙心疼了。

实话说，闻鸣玉在山洞里虽然过得有些简陋，比不上皇宫里的日子，但黑龙都有在满足他的需求，所以并没有那么惨，只是现在要给黑龙正一下他在同类那里的恶龙之名，他就把心里不好的情绪放大，夸张地演出来。

结果没想到，他每说一句，黑龙就觉得心口膝盖不断中箭，很快就被扎成了刺猬龙，还忍不住有点怀疑龙生。原来他真的那么恶，把这人类王子抓回来之后，这般折磨，让人过得那么痛苦？

红龙的反应也很出人意料，刚才还在说人类嚣张，把黑龙当个仆人使唤，但这会听到闻鸣玉这番话后，瞬间就倒戈了，转头就用谴责的目光瞪着黑龙，一副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恶的模样，还义正辞严说：“没事，他不会照顾人类，我会，前几天的烤肉你吃了吧？那是我做的，你可以来我的山洞，我每天……”

话还没说完，红龙就被黑龙尾巴一扫，并喷了一大团龙息，硬生生揍跑了。

红龙骂骂咧咧，却溜得飞快，只在空中留下一个带伤飞得不稳的怂巴巴红点。

然后，这里自然就只剩下黑龙和王子。

穆湛低头，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忍不住想问：“我对你……”真的有那么差吗？

但话还没说完，闻鸣玉也刚好开口了，看了一眼红影消失的天空，松了口气，“龙先生，我刚才那样，应该能保住你的面子了吧？没想到你帮我那些忙，会被别的龙说，真是抱歉了。”

穆湛愣住。所以，他……刚才这么说，只是为了帮他立住恶龙的龙设？

意识到这一点后，穆湛有些无奈，但也不得不承认，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人类王子厌恶。

“你刚才只是在演戏，都是假的？”穆湛问。

闻鸣玉坦诚说：“不是，有一部分是真的，我想念我的父王和母后了。”

他的目光清澈且干净，没有说什么求你放我回去，但只是这样一句话，反倒让穆湛心底冒出了一点愧疚，好像把人这样抓来确实不对。人是活的生物，会动会说话，也会有情绪，不是死的金银珠宝。

突然的，在穆湛心里，闻鸣玉和那些宝物割裂开来，成了不一样的存在。

穆湛沉默了，没有接闻鸣玉的话，等他逛够了，就又让人坐到自己背上，带回了山洞里。

就跟以往一样，闻鸣玉在三餐之外，看看书散步，和黑龙聊几句。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闻鸣玉不禁感慨了一句，自己的成人礼就要到了。

穆湛听了一愣，“你还没成年？”

闻鸣玉点头，“嗯，不过很快了，父王母后为我准备了盛大的宴会。”

虽说，这场宴会大概是办不了了，毕竟主角都在龙的山洞里。而且父母都不知会多担心他，可能早就发布任务，雇佣了厉害的冒险者队伍来救他，说不定这两天就要到了。

闻鸣玉安静地等待着。虽然龙先生意外的不错，但他还是想回自己的国家。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的。

聊到这个话题，闻鸣玉有些好奇地问：“龙先生您今年多少岁了？”

穆湛还沉浸在眼前人类是个小孩的震惊恍惚里，下意识随口回答：“记不清了，一万多岁吧……”

闻鸣玉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巨龙，有些震惊，但再一细想其实也很合理，龙族强大，寿命很长，这黑龙怎么看也是只成年雄龙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和能被称为史前古生物的龙族，离得那么近，对方的龙鳞经历过万年前的风吹雨打，就觉得很神奇，心里有种难言的触动和兴奋。

“原来你已经活了那么久了。”

肯定见识过世上很多很多事物，阅历非同一般，堪比移动的博物馆。

闻鸣玉是在慨叹羡慕，但这话落在穆湛耳朵里，却是——你那么老了啊。

穆湛再次感觉心口被狠狠地扎了一刀，仿佛喉咙涌起一口腥甜，要吐血了。

但闻鸣玉毫无所觉，接下来的日子，更加热衷于和黑龙聊天，把对方当成了一位极好的老师，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知识。不管他问什么问题，好像都没有黑龙回答不出来的。

黑龙也对他颇为纵容，态度虽看起来平淡，答案简洁，但都算是耐心地一一回应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闻鸣玉已经被恶龙抓来了一个月。

一天夜里，有人类的身影出现在山脚下。

如果闻鸣玉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其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那个脑子仿佛有病说话奇奇怪怪自带屏蔽口口的男人。

——玩家上线，接下了从恶龙手中拯救王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