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已经没有那个必要。
就连蒋威这个平日里对舒令嘉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都想要让他回到门派,可想而知,素来疼爱舒令嘉的何子濯又会是什么态度。
而反观他姜桡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从来都算不得一个什么东西。
珠子幸灾乐祸地说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到了现在,你还要因为蒋威对你的那点看重而感到不忍心吗?”
姜桡定了定神,冷冷道:“我并非对他不忍心,只是怕自己良心不安罢了,如今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况且,我不是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吗?”
他拿起了自己的剑,走到院子里:“既然还有恶战等在后面,我也该好好练一练功了。如今毒已下成,你得到力量,也该尽全力地帮助我了吧。”
珠子里的人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你有这份心,又有什么不成的?”
房间里只剩下了师徒二人,何子濯走到舒令嘉身边,说道:“就知道顶嘴,把蒋长老都气坏了吧?”
舒令嘉道:“师尊,您让我留下做什么?”
何子濯抬起手来,舒令嘉下意识地微微偏了下头,却没躲开,但何子濯并不是要打他,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轻声感叹:“你个子也要跟师尊差不多高了,刚上山的时候,还是那么小的一只狐狸呢。”
舒令嘉本来还想保持之前冷酷无情的态度,他已经打算好了,下一句要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那我就走了”,但听到何子濯的话,那字眼到了嘴边,却艰涩得怎么都吐不出来。
何子濯道:“自从你下山之后,我想了很多,这两年你受了伤,一直在闭关静养,是我疏忽你了,把姜桡接上了山,也对你关心不够。”
“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回来,要和你说点什么,也不知道是应该叫你别在意他,还是告诉你,师尊并没有不记挂着你。”
“但是你这孩子,一出去就当真不肯回来了……”
何子濯走到窗前,把窗子推开,看着外面说道:“所以我就老是琢磨你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你还不会化人形,不愿让别人碰你的毛,说你可爱,便天天在我的院子里住着,才没其他人敢随便进来。我每次回来,你总是在那从杜鹃花旁边的石阶上等我。”
舒令嘉也记得这些,那也是因为他总是憋在一处无聊,但何子濯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些有趣的玩意,或者拿一些小法术逗他玩,弄得舒令嘉十分期待。
所以每次何子濯出去之后,他都会算着时间,眼巴巴地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对方,才会装出一副不是很在意,只是想晒晒太阳的样子,懒懒趴下,等着何子濯将自己抱起来。
对于一只小狐狸来说,那也是每天最幸福的时光。
这些感情是一日日积累起来,也是一日日都在变得更加深厚的。
舒令嘉深吸了口气,说道:“师尊,您现在说这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
何子濯道:“确实是过去了,我也没机会跟别人说这些。凌霄派上下那么多的弟子,就属你性子最倔,还这么会记仇。你就真的这么在意姜桡?”
舒令嘉之前一直半垂着眼,不与何子濯的目光对视,直到这时,才忽然抬眸,看着他问道:“难道师尊就不在意他吗?如果您不在意,那么收他为徒,又对他百般回护,目的是什么?”
何子濯的眉峰慢慢挑了起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他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阴冷,与方才跟舒令嘉回忆往事时的口吻有些微妙的不同。
舒令嘉反倒笑了笑:“其实我刚受伤的那段日子昏昏醒醒,倒也不是全然感应不到外界的动静。我依稀有些印象,姜桡刚刚来到门派的时候,您过来查看我的病情,曾经与风纹提过,说姜桡乃是难得一见的气运之子,若悉心培养,可至大圆满命格。我应该没有听错吧?”
何子濯道:“确实,那又如何?”
舒令嘉闭了闭眼睛:“是啊,那又如何?当时我并未多想,但后来师尊的种种举动,却又让我不得不有所思量。”
“您对他纵容又冷淡,在意又不关切,若是真的为他着想,也并不该让我回去。师尊,我听说……您的身上有纵无心种下的一劫。那么,你想怎样化解这道劫呢?”
何子濯道:“你听谁说的?”
舒令嘉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何子濯笑了,说道:“你的话没说完,怎么不敢往下说了?你是要问我,收姜桡为徒,是不是想利用他挡下此劫?那我告诉你,你说的不错。”
舒令嘉一震。
何子濯道:“因为这一劫是纵无心预言凌霄派必定会毁在我的手中,唯有大圆满命格才有可能转凶为吉,化消掉这一劫难。这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想知道,早就应该直接问我。”
可姜桡的命格,明明应该是他的。
舒令嘉道:“我不是大圆满命格吗?”
何子濯微诧,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当然不是。虽然生来气运加身,但命线中途折损,怎样也跟圆满扯不上关系。”
舒令嘉一开始倒确实是想的偏了,他本来以为何子濯起初带自己回门派,是想利用自己挡劫,发现他的命格被姜桡夺走之后,才把人选换成了姜桡。
他是鼓起勇气才把这些话说出来的,但何子濯的答案跟舒令嘉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一时默然。
如果真的如何子濯所说,那么也就是说姜桡得到了他的气运,才能最终挽救门派。
他如今想把属于自己的气运夺回来,会不会反倒置门派和师尊于险地?
那该怎么做?把已经拿回来的主角光环退给姜桡?
【!请宿主保持理智,细心甄别,姜桡无论有没有主角光环,都是假冒伪劣的气运之子,不可能最终拯救门派!】
舒令嘉回神,跟系统说:“你不用慌,师尊的话我也没有都信。”
师徒相处这么多年,感情深厚,也了解彼此的性格,何子濯知道舒令嘉吃软不吃硬,舒令嘉却也知道,自己的师尊并不是一个心肠柔软,会无奈感怀的人。
他要走一步棋,最起码都要提前想通了四五条的路,有些动情,真假掺半。
何子濯叹息道:“令嘉,你脑子里面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之前对你的好都是为了利用你,等你没用了就扔?臭小子,真没良心。”
他拍了拍舒令嘉的头,说道:“你师尊并未事事都在算计之内,我也有无能为力,没有把握的时候。纵无心那劫的事我本来不想跟你们这些小辈说,生怕无端引起门派动荡,没想到你自己倒是先知道了。”
他收回手,淡淡地说:“不过姜桡这步棋已经废了。这些日子我看下来,此子心术不正,亦无敏慧之气,蒋长老还一心想扶植他,还以为我不知道,真是想的偏了。其实无论他在这次试剑大会上是输是赢,都难堪大任。”
“令嘉,话至此处……”何子濯问道,“你就不能回到我身边吗?”
舒令嘉低声道:“……不能。”
何子濯:“……”
舒令嘉道:“师尊,您知道一个人一夕之间被所有人背叛,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
“两年。”
他半仰起头:“我从昏迷中醒来,身边所有的人都仿佛像是在短短数日之内被人夺舍了一样,变得陌生而冷淡。我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都像是一场幻觉,或者一个噩梦。我闭关静养,其实不过是不愿意看到他们,但又抱着一丝希望,或许有一天,梦会醒来。那段日子,简直比半生还要漫长。”
想一想那是个曾经被当做家一样的地方,可是某天之后,你的一切突然都失去了,被另外一个人据为己有,所有的家人都莫名其妙地围着他转,而对你如同陌生人。
那种感觉,那种神情,舒令嘉到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他被绑定系统,知道了姜桡的身份。
那一日下山,人人都觉得他是因为被冤枉顶罪,心中不忿,所以赌气,但其实不是的,他已经忍耐的够久,想的够清楚。
舒令嘉道:“师尊,您知道我的性子,半点也含糊不得,真心就是真心,掺了半点别的东西,也不真了。我做不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每天待在山上,我就总是忍不住回想那些事情,久而久之,我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反倒会将我对门派的眷恋挤没,我不想变成那样。”
何子濯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确实没有想到,原来舒令嘉会是这样想的。或者说,他没想到姜桡来到门派中这件事对于舒令嘉来说,竟是这样的严重。
这让何子濯定了定神,才深深地看向面前的徒弟。
舒令嘉的眼眸一直清亮而漆黑,生的极为漂亮,宛如三月里的桃花涧,凛冽清滟,一言一笑蕴满少年意气,而今再看,虽然纯澈依旧,却已如十月寒潭,清冷而萧肃。
何子濯怔住了。
舒令嘉摇了摇头,将脸半仰起来,望着高处房梁上的雕纹,说道:“师尊。”
他深吸了一口气:“您就让我走吧。弟子是被您抚养长大的,虽然不在门派中了,也可以为师尊尽孝,等到试剑大会结束了,我就想办法去找纵无心,去找解开劫数的方法,当年狐族族长明绮经历了情劫都能醒过来,师尊也一定会没事的。”
舒令嘉说完了,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房门,他的衣袂随着脚步而扬起,外面的风一下子顺着敞开的房门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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