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公司大门,雨还在下,戚元涵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她:“你最近不上班,打算去哪儿?”
叶青河说:“去上学啊。”
戚元涵实在猜不透叶青河要做什么,以至于她看叶青河都变得疑神疑鬼的。戚元涵说:“行了,你别演了,跟个女骗子一样。”
说得时候,戚元涵用余光去看叶青河的表情。
叶青河撩着额间的卷发,有点肆意的慵懒,她捕捉到戚元涵的视线,说:“要是能骗走你的心就好了。”
又开始不正经了,戚元涵问她:“叶青河,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叶青河眯起了眼睛,捏了捏自己的下颚,深深地望着戚元涵问:“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戚元涵说:“想叫你爸妈管管你。让你别小小年纪就别不学好。”
叶青河嘶了一声,遗憾地叹气,说:“我还以为你终于对我有兴趣了,想了解了解我的生活。”
她答对了,但没有奖品。
叶青河顿了下,说:“我爸妈很普通,我家里从小就很穷,不然我不会年纪轻轻的就误入歧途。”
她笑了笑,说得还挺认真,还挺不知廉耻的。
戚元涵不晓得信她还是不信她,想不太通,她就推开车门,说:“我去公司了。”
叶青河喊她说:“你车钥匙不要吗,你要把车送给我吗?”她手撑着车窗,另一只手勾了勾钥匙串,“这辆车我也好喜欢,富婆,想要要。”
戚元涵总觉得她在试探自己的底线,她直接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能给你多少东西?”
“嗯……直白点说,我是在试探你到底对我有多宠溺。”叶青河看着戚元涵,眼睛不清澈,幽深的,见不到底,很贪婪。
风吹过来,要掀翻戚元涵的雨伞,戚元涵压了压伞柄,说话的时候,快咬住舌尖,她冷声说:“你想的挺美,你把车停到车库,我叫人下去拿车钥匙。”
“哦,原来我是个免费的泊车小弟。”叶青河叹着,好像有点失落,“那好吧,我这就去了。”
不管她去不去,戚元涵先转过身了。
她很清醒。
如果不把叶青河赶下车,叶青河完全有机会开走车,到时候叶青河再寻个理由敷衍她,她也不能把叶青河怎么办,一切看叶青河自觉不自觉。
这是个天大的漏洞。
戚元涵却没有去填补。
有些漏洞不去填补,就会变成一个大坑。
戚元涵在放纵叶青河的同时,也在试探她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一个大漏洞。
如果叶青河是她生命里致命的bug,她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个bug排除掉。
……
老爷子来了公司很多次,但是都没来戚元涵的办公室,公司好像遇到了什么大事。
戚元涵一向不爱往周家人身上凑,哪怕是老爷子待她还不错,她也不喜欢主动去谄媚。
过了一个星期,戚元涵刚弄完手头上的活,外头的同事通知说,老爷子来了。
老爷子撑着拐杖,佝偻着背,看着比之前要衰老许多,这一遭,他身子骨都不如之前那么硬朗。
戚元涵从办公室出来扶他,问:“爷爷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呀,顺道看看公司,瞧瞧他们把公司折腾成什么样儿了。”老爷子气呼呼地说着,“一群蠢东西,像他们那么搞,公司早晚毁在他们手上。”
戚元涵把他扶到办公室,去倒了杯茶过来,老爷子四周走了走,看她的办公室,说:“怎么这么小,怎么也得弄个大的,这坐着也太憋屈了。”
戚元涵笑着说:“够大了,我就是个小风险计算师,用不到那么大。”
“谁说你的职位小了,爷爷给你改,把这个部门全改成你的办公室。看看,这儿连个休息间都没有,要是上班累了,都没地方歇着。”老爷子不是开玩笑,他让管家去喊设计部的人过来,直接对着经理批评,说他们做什么室内设计,自家办公室都设计不好,说他们是吃干饭的,设计不好就滚蛋。
训得经理连连点头,戚元涵劝道:“爷爷,真的够大了,我平时工作也不多,就是在公司玩儿,经理已经往好的给我设计了。”
“就算是玩,也要玩最好的,我说给你撑腰,就不能叫你受委屈。”老爷子很强势,叫经理改了几个地方,增加一点娱乐模式,要给她弄个休闲室。
说了半个小时,老爷子口渴了,过来喝了杯茶,悠闲地问:“上次给你的东西,还喜欢吧。”
戚元涵说喜欢,又说:“表妹那款也给她了。”
老爷子就问:“你那个表妹是不是也在公司上班?”
戚元涵嗯了一声,“前几天经理叫她回去了,现在不在公司,不然叫她上来亲自跟您说谢谢。”
老爷子没作声,端着茶晃了晃,说:“这小姑娘还挺听你的话,之前我叫炜川送,她说不喜欢来着。你倒是送出去了,看来小姑娘挺喜欢你的。”
戚元涵对答如流,“爷爷让我送给她,我自然要送过去,她不想要,我也得劝着她收回去啊。”
“她真的是你表妹吗?”老爷子目光慈祥,好像很关心她,问道:“你爸爸走后,家里的亲戚都不与你来往了,我都没怎么听说你有这门亲戚。”
戚元涵父亲弥留之际,跟家里亲戚闹得很僵,他死后亲戚们只来走了个过场,之后戚元涵在周家生活,跟那边亲戚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是有几个表妹,但是关系不亲,走在大街上或者碰到了,就跟不认识一样,连招呼都不打。
当时戚元涵介绍叶青河,说叶青河是她的表妹,老爷子就猜出来她在说谎了。
戚元涵嘴角勾出苦涩的弧度,笑道:“原来爷爷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故意让我给她送东西啊。”
老爷子的动作微顿,被堵了一下。
戚元涵又说:“我当您不知道,在您生日会上特地不提,怕给您惹不快,所以说她是我表妹。原来您都知道却不告诉我,还叫我给她送东西。爷爷,您真是……”
“元涵,我是真不知道。”老爷子忙解释了两句,他一开始真懒得去猜叶青河是谁,周炜川一个小情人哪里入得了他的眼,能入他眼的是,这个小情人,把他们周家上上下下搞得不得安宁。
七十多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有些关系他一眼就能看破,只是他不想说破而已。
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元涵,你误会爷爷的意思了,我就是担心你,特地来问一句。旁人你信不过,爷爷你还信不过吗?”
老爷子对待戚元涵的态度永远是疼惜,比对待亲孙女亲孙子还要亲昵。
戚元涵看着他,眼睛里像是看不见光一样,她缓缓低下头,说:“炜川带人回来那天,我就猜到了。我只是不想拿到明面上说,有些事一旦说了就会变得肆无忌惮,只要我装作不知道,他就会害怕让我知道,就不会把人带到我面前,我就还能装下去。”
老爷子沉默不语,听得很安静。
戚元涵声音压得低,再仰头看着老爷子,认真地说:“我这样够安静吧,这样够聪敏吧,这样够不露锋芒吧?爷爷,我这样表现的还好吧?”
在他们这些人的面前,戚元涵永远表现的那么善解人意,活成了女性中的典范,不争不吵。
她眼睛沁出水,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此时的她是个丈夫出轨,却不敢面对现实,一而再的隐忍、把苦往下咽的女人,她真的好可怜。
老爷子手指握紧了拐杖,“这些事,都是炜川妈妈闹,一直拿海岛说事……”
戚元涵没听完他的话,直接起身,打开了办公桌里头的柜子,从里头取出了一个棕色的纸袋。
她直接扔在了茶几上,砸得一声响。
戚元涵第一次这样,双眸只有对老爷子的失望,老爷子应该能看得出,戚元涵彻底不信任他了。
她说:“答案就在里头,您看看就知道了。”
老爷子皱了皱眉,他没有动手,管家把文件拿起来,管家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偏过头,说:“老爷,是住院记录。”
“什么东西?住院记录?”老爷子疑惑地看着他,管家把东西递给他,压着声音说:“元涵去海岛一直住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老爷子眼睛很好,不用戴眼镜就能看清上面的字,他一页页的翻过去,上面记录的清清楚楚,戚元涵在海岛的时候坠海了,软组织挫伤,骨折,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
“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子惊了。
戚元涵不急不缓地说:“叶青河当时也去了海岛,我们在船上起了争执,船翻了,我跟她一起翻到海里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网上搜,那几天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只是网友以为我跟叶青河是情侣,是殉情才跳海的。炜川怕家里发现,也故意用这个做马虎眼,一直瞒着没有叫你们发现。您想想,我哪来的时间害他,我连自己命都保不住。”
“这……”老爷子看得手发抖,他是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捏着拐杖不停的敲地,“这个孽子,这个孽子啊,叫他爸妈教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混账东西!他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只呼气,狠狠地被气到了,捂了下胸口,管家赶紧拿了救心丸给他,安抚着叫他别动怒。
老爷子喝了茶,气还没顺过来,问道:“你怎么没跟我说呢?这么大的事,你要是说了,我不收拾死他这个孽障!”
戚元涵平静地说:“这种事说了有用吗?说第一次您打他一顿,说第二次您骂他一顿,说第三次,您该怎么办?是不是会让我忍了,让我学聪明一点。”
“您又能帮我多少次?您不是也更喜欢我这样安安静静、不闹事吗,我能依仗的也就是这个不惹事的性格罢了。”
以前跟他说话戚元涵都是低垂着眼温声细语,从来没有这么不卑不亢过,一时老爷子无言以对。
在他们周家,戚元涵就是个外人。
一个旁支亲戚都敢在她面前秀小孩,在心里骂她是个不会下崽的,更别说他们的直系亲属。
戚元涵依仗的只有老爷子对她的“照顾”,周炜川对她的“爱”,可是感情随时都会消失的啊。
戚元涵笑了笑,说:“爷爷,您当初要是没答应我爸就好了,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顿了顿,眼睛酸涩,“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得不装作大度。丈夫出轨了,还得帮爷爷给丈夫的小情人送礼物。”
她低着头,交握着手。
眼泪啪嗒一下啪嗒一下,全落在了手背上,掌心湿润,泪珠里是她的倒影,她红了眼睛,好委屈好委屈,哭得好伤心。
小时候的戚元涵是什么性格老爷子最清楚了。
瞧着很文静很乖巧,嘴特别甜,可是惹急眼必定会去告状,小心眼特别多,绝不叫自己受委屈。
自从跟他们家沾上关系,戚元涵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端庄淑雅,越来越怯弱,说话不大声,笑不露齿,在他们家吃饭,戚元涵必定会坐在最后面。
老爷子对戚元涵再好也不能处处照顾,谁不知道,戚元涵只是个孙媳妇,老爷子在就给她一分尊重,老爷子不在就是:哦,那个啊,是你表哥的老婆~
谁都可以替代的老婆。
老爷子说:“这事我一定给你个说法,之前是爷爷做事不周,叫你伤心了,爷爷给你道歉。”
戚元涵没作声。
老爷子又厉声说承诺,“我之前答应过你爸,说好了会照顾你护着你,这话什么时候都作数,你受了委屈大可以来找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这个叶青河我会帮你解决。”
戚元涵抬头看着他,“爷爷,你解决一个叶青河,还会有下一个树青河花青河,她不是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是周炜川的劣根性,他爱出轨,他辜负了她。
话说的很明确了,老爷子却迟疑了几秒,他再想刚开口,戚元涵又把他的话说了,“您惩罚他顶多揍他一顿,治标不治本,爷爷您真想帮我,这事我自己解决。”
老爷子坐了一会,戚元涵说的字字在理,又字字泣血,他坐不下去了,叫管家把他扶起来,一边走一边说:“我非得弄死那个孽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一定给你做主给你补偿!太不像话了。”
走到门口,管家掩上门。
老爷子叹了口气,“这孩子得多伤心啊,心里怕是有恨呐。”
管家说:“换谁不能不恨啊,元涵已经不是第一次掉海里了,怪炜川少爷太死性不改了……”
老爷子哎了几声,他又压着声音,厉声说:“查一查这个叶青河,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人物,居然搅得我们全家不得安宁。”
屋里,戚元涵喝完茶。
擦掉眼角的泪,勾起嘴角。
轻蔑地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白了一眼。
眼下那颗泪痣变得轻蔑又犀利。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