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被?烧了,少年是名正言顺地缠着他了。
路迎酒没见过这阵仗,腹诽道,自己又不是什么貌美如花、沉鱼落雁的大?美女?,这少年那么执着做什么?
黑马哒哒哒地走。
它的脚力好?,日行百里不疲惫,又极通人性,大?部分时候都?能信马由缰。就这样?走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小山,踩碎了一条又一条的清溪,到了正午,两?人分吃干粮,稍作休息后又继续赶路。
终于在傍晚时,他们来到了一处热闹的镇子。
镇子里人来人往不知在欢庆什么,四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这种人多的地方,恐怕有驱鬼师。
两?人下马。
路迎酒画了张符纸,叠成纸鹤模样?,放进少年的手中。
“这是什么?”少年问。
他打量着手中纸鹤。它栩栩如生,精巧玲珑,符纸弯弯绕绕正好?缠上了双翼,像是羽毛的花纹。
“能隐匿你身上阴气的符纸。”路迎酒笑说,“当然?,出了这镇子,你就得把它还?给我。”
这符纸不是轻易能给鬼怪的。
他画的符纸强大?,少年拿了符纸,几乎所有驱鬼师都?找不到他踪迹了——这样?是极其危险的。
少年点头。
他们进了镇子,四处鱼龙乱舞。路迎酒拉了个人问,才知道这几日按照当地的习俗,要摆上足足三?日的酒宴,以迎盛夏。
少年左顾右盼。
花灯的光落在他漆黑的眸子中,简直是流光溢彩。他很少见这样?热闹的场景,一个个行人与他们擦肩,偶然?触碰到彼此,能感受到灼热的体温。
人类原来是那么温暖的。他想到。
路迎酒问完了情况,转身和他说:“时候不走了,我们找个餐馆吧。你喜欢吃什么?”
少年摇头:“我就只喝过白粥。”
路迎酒失笑,把他带进了沿路人气最旺的餐馆。
餐馆中人声鼎沸。
两?人上二楼落座,路迎酒点了菜,抬头看去,桌子对面?的少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路迎酒就问:“你没有名字,连自己的姓氏和生辰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少年说,“我从有记忆起,就在那片山脉中了。”
“原来如此……”路迎酒沉吟片刻,“我觉得,你恐怕不是生者化作的魂魄,而是神官。”
少年愣了愣:“有什么区别?”
“简单来说,你是从鬼界的阴气中诞生的,冥冥之中有着自己的职责。”路迎酒说,“当然?,神官其实有很多个的,有强大?的有弱小的,不尽相同。”
少年:“噢……”
路迎酒又说:“你知道自己从何处诞生吗?比如说,如果你在鬼界的白昼中诞生,那么你的力量就会?偏向阳刚,近似日游神;又比如说,如果你在鬼界的群山中诞生,那就是主管山脉的神官。”
但是依他推测,以少年的心性与手段,恐怕是杀神那一类的。
戾气极重,自战场的刀枪剑戟中而生。
少年想了半天,回答道:“我只隐约记得,以前见到过一树白花。”
“白花?”路迎酒愣怔一瞬。
花鬼一般都?是妩媚又娇美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骑马时,他总是闻到少年身上的冷香——说它是花香,好?像真有几分相似。
自花中诞生的杀神。
仔细想来还?有几分浪漫色泽。
路迎酒浅浅喝了一口茶水,听见少年继续说:“我想了一下,我应该是主管姻缘的神官。”
路迎酒一口水差点呛着。
神他妈姻缘。
送鸳鸯们去见阎王的月老吗?这孩子对自己是有多大?的误解……
他别开脸轻咳几声,看过去:“你确定??”
“嗯。”少年很认真,“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要,但现在我知道了,我想成婚。”
路迎酒沉默半晌,然?后说:“不,你肯定是杀神。”
“啊。”少年呆滞几秒钟,“我不想当杀神,我要管姻缘。”
“不你管不了。”路迎酒一口否决。
少年十分失望:“那主管姻缘的神官是谁?我要去把他杀了,自己夺位。”
路迎酒:“……”
路迎酒:“……你果然?是个杀神!”
说话间,小二端着菜来了。
翡翠白玉汤,切得透光的肉片,青菜饺子和蒸鲈鱼……
虽然?只是两?人吃,但摆满了一桌,热腾腾的。
少年有些笨拙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
入口即化。
葱香味带着鱼的鲜味在口中炸开,细腻且柔滑,好?吃得不行。
“怎么样??”路迎酒问他。
“……好?吃。”少年点头,“很好?吃。”
路迎酒笑了:“那就多吃点。我做不出这种好?菜,你跟着我,之后可不经?常有口福。”
大?部分鬼怪不吃不喝,靠阴气就足够了。
但美食真摆在面?前时,恐怕是人是鬼都?拒绝不了。
少年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酸甜苦辣,每种都?是他没体验过的滋味。
但是吃着吃着,他又抬头看去。
路迎酒慢条斯理地喝着汤——这一小碗汤已?经?喝了很久了。他对食物的兴致缺缺,下馆子纯粹是为了少年。
少年问:“你怎么不吃?”
“我吃得少。”路迎酒说,“你不用管我。”
少年的筷子顿了一下。
他很想给路迎酒夹菜,把最肥美的鱼肉、最入味的肉片放在他碗中。
但这样?太亲昵了,路迎酒不一定喜欢。
他低头,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饺子,终归没付诸行动。
窗外的灯光忽明忽暗,路迎酒走神,不自觉往窗外远眺。
路迎酒今天没穿白衣,而是穿了深青色的衣衫,与暗红的外袍。他穿什么衣衫都?是合适的,好?看的,这身少了几分仙气飘飘,却多了几分惊艳,像是哪户的富家子弟出游,慵懒、随性又奢华。
少年边吃边偷偷看路迎酒。
饭菜好?吃,人也好?看。
可惜他不是管姻缘的,不然?一定拿根红线,把他俩捆得严严实实。
酒饱饭足,两?人在客栈歇息一晚。
路迎酒本来想给少年买匹马,但是少年不知怎么,拒绝了。
——拒绝的时候眼神乱飘,耳朵泛红,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
但反正鬼怪没太大?重量,最多是乘马时挤一点。他也不强求,随着少年去了。
等第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们骑马出发,继续向东。
就这样?走走停停。
有时候他们一连几日,只能风餐露宿,吃着干粮;有时候能路过繁华的镇子,好?好?吃喝休息。
行了大?半个月,两?人熟络起来,每天都?有讲不完的话题。
所谓一见如故,便是如此。
明明相识还?没几日,彼此间却像是熟知了许多年。少年虽然?身为厉鬼,却平生第一次,真切体验到了什么是“活着”。
活着是美食,庆典和升腾的火焰。
活着是晴空与暴雨,荒原与闹市,河川与山岳。
活着是山间鹿角拂过的薄绿,是每天在旅程中说不完的话,看不完的星空。
直到一座高?耸的雪山出现在他们面?前。山下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雪松,深灰色的树干高?挺,松针叶油绿发亮。
路迎酒所要去的地方,是山间的一个小村落。
这村落因为偏远,没什么驱鬼师愿意过来,近几个月来又有邪祟作乱。他听闻消息后,才赶了过来。
到了山脚,他们看到雪地中有一条小路,平缓地往山间去,通往一缕淡淡的炊烟。
应当是村里人踩出来的。
两?人骑马上山,很快走到了略微陡峭处,便下马步行往前。路迎酒牵着黑马,忽然?听见少年“咦?”了一声。
“怎么了?”他回头问。
少年手中是一捧新雪。
他讶异道:“雪竟然?有那么冷。”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冰雪。
“我第一次见到雪时和你是一个反应。”路迎酒笑说,“这世间还?有诸多新奇的事物,你若是有心,就能一一体会?。”
少年张开手指,雪从指缝间掉出去了。他问:“……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说不定呢。”路迎酒说。
这不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少年有些失望。
他并?未表现出情绪,嘎吱嘎吱踩着雪,紧紧跟着路迎酒。
他心想,果然?还?是去干掉管姻缘的烂神官吧,揭竿而起就在今日。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在正午抵达了村子。
和之前的村子一样?,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村民们给他们熬了热汤,做好?面?食。气候冷,本来还?有美酒佳酿送过来,被?路迎酒婉言拒绝了。
他们的住处在村子的僻静处,早已?被?收拾干净了,铺上厚实的毛毯。
路迎酒出去和村里人聊了聊,等回来时,少年已?经?燃起火炉取暖。
路迎酒靠火坐下,伸出手取暖,感受着血液一点点加速流动。
少年问他:“这村里真的有鬼吗?我没感受到阴气。”
“暂时没有。”路迎酒说,“但说不定等天黑了它们就会?出现。这雪山那么大?,也不知道埋葬过多少行人,难免有妖魔鬼怪。”
少年点头:“它们要是赶来,我就杀了它们。”
这发言也太有他的风格了,路迎酒微微一笑,刚想要调侃,忽然?神色一变。
窗外有什么东西掠过去了。
轻盈、敏捷,快得好?似一阵风。
绝不是人类。
少年也感受到了,眉头一皱,眼中的红光带着冰冷杀意。
他向来是侵略性极强的,容不得其他鬼在面?前造次,加上天生杀心重,这刹那,已?在脑海中构想出百种死法?。
周身阴气一扬,他轻飘飘地闪身出去。
道路在脚下飞掠而过,眨眼便是数十米,他看见雪地间一个古怪的黑色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