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颤抖了一下,被人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向前。
符纸不知为何用不了,路迎酒奋力敲击棺材壁,沉闷的咚咚声传来。
没用。
一点用都没用。
周围阴气浓郁,他很快判断出,凭现在的他打不开这棺材。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保存体力,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依旧是喧嚣的敲锣打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声。棺材摇晃前进,似乎是淌过了一条小河,上了山又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棺材被放在地上,外头乒乒乓乓的一阵动静。
路迎酒绷紧了身子,等待棺材盖打开的那个瞬间——
几秒种后,头顶上的盖子松动了,被人无声地打开。
光亮扑面而来,路迎酒刚想暴起,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僵住了,无法动作。
他在光亮中眯起眼。
面前是带着面具的小鬼,穿着纯黑长衫,手中拿了一个鬼怪面具。路迎酒来不及看清,就被扣上了那个面具。
随后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周围是流动的色彩,像是山岳又像是河流,只有正前方的黑色宅邸是清晰的,屋檐上挂着大红灯笼。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他站起身出了棺材,在铜锣声中,穿着金红色的状元服,被众多小鬼簇拥着往前走。
那宅邸分外眼熟。
进到屋内,灯笼,红烛,天地桌,带着鬼怪面具的宾客。
完全是仿照以前那场冥婚的场景。
而在屋子的正中间,男人无声立着。
——就连新郎都是假冒的。
他同样身着金红状元服,流云与龙栩栩如生。鬼怪面具罩在脸上,他微微垂头,看不出面容或情绪。
路迎酒来到他的面前,站定,迅速打量一番。
对方和他身形差不多,只要他能动,管他是人是鬼,都可以一战。
事与愿违,掌声和欢呼声中,身边那鬼司仪扯尖了嗓子喊:“一拜天地——”
一股冰冷的巨力,压在了身上。
路迎酒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抗衡,腰还是朝着天地桌缓缓弯了下去。
“二拜高堂——”
他们朝着纸人深深一拜。
路迎酒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不能再拜下去!
但这一路过来,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夫妻对拜——”
路迎酒和对方面对面,突然感受到,胸口微微发热,力量突然回来了一些。
还有机会!
无形的巨力摁在他背上,想要逼迫他弯腰。路迎酒死死咬住牙关,强撑着。
那力道一分一分加重,时间一秒一秒向前,他浑身是汗,眼前发黑。他能感受到脊柱的酸软,肌肉的紧绷,身体像是一张拉紧的弓,汗水慢慢从脸侧滚下。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巨力几乎要把路迎酒的骨骼碾碎,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依旧强撑着。
某个瞬间后,胸口的长命锁发烫到灼热,那是几乎要将胸膛烧穿的热度!围在周围的小鬼,一瞬间爆成了血雾,连渣都没剩下。但那血半点没溅在路迎酒身上,他被一股巨力向后一拽,周围的一切远去了,蜡烛、喜堂、宅邸都在眼中飞速缩小。
然后他从背后被抱住了。
那人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回来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
……
路迎酒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息。
环顾周围,他还在家里,书柜在,挂钟在,床头的日历也在。一切如常,窗帘外是清晨的阳光。
脑袋晕乎乎的,像是被八百只猴子暴打过。
路迎酒起身,刷牙洗脸。
冰冷的水流下去,神清气爽。
他抬眼看去,镜子中的青年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型长且微微上扬,却不会让他的面容太中性化,与直挺的鼻子、干净利落的下颚线条放在一起,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精致。
路迎酒很仔细地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阴气残留。
看起来,只是单纯一场可怕的噩梦。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锁——它依旧很冰冷。
难道昨晚的炽热,只是他的错觉?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下了楼。
楼下一辆米色本田,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副驾驶。
驾驶位坐着一个寸头年轻人,人挺精神的,见到他一愣:“呀,你怎么这个表情?昨晚又没睡好?”
“嗯。”路迎酒说。
这人名叫叶枫,是他的老朋友。
叶枫说:“不是我说,自打我认识你,你的睡眠质量就堪忧啊。这一天天的也不怕猝死?要我说你得去看看心理医生,要是有阴影咱就疏解,要是有需求咱就释放。哦对你的女鬼呢,快和她再续前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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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说:“不是我说,自打我认识你,你的睡眠质量就堪忧啊。这一天天的也不怕猝死?要我说你得去看看心理医生,要是有阴影咱就疏解,要是有需求咱就释放。哦对你的女鬼呢,快和她再续前缘啊!”
“什么疏解释放,治不好的。”路迎酒揉揉眉骨,“老毛病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已经比我小时候好多了。”
“好好好,那你抓紧时间补觉哈。”叶枫踩下了油门,又嘟囔,“真羡慕你体质,睡不够也没点黑眼圈。我要没睡好,第二天都能去动物园当熊猫,真是有国宝的病没国宝的命啊。”
今天的天气好,天空蓝到像是用水洗过。叶枫刚拿到驾照,一路慢悠悠地开,车少,也没人催他,路迎酒就安安稳稳靠着车窗补觉。
到了市中心,路边有几个车位。叶枫想要停进去,前前后后挪了三四次。
路迎酒说:“你这侧方位停车也太烂了,怎么拿的驾照?”
“吃着我的包子就别讲话。”叶枫啧了一声,又挪了一次。
“你驾照买来的吧。”
“闭嘴!”
路迎酒就弯起眼睛笑。
好不容易等叶枫停好车,他差点又睡着了。
两人下车,走进一条小巷子里,七拐八拐。
普通人进来这巷子,只会看见死胡同。来到尽头,厚实的墙壁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办公楼,玻璃映着阳光,闪闪发光。
“青灯会”的成员都是驱鬼师,在道上赫赫有名,可谓是最顶尖的驱鬼师组织,没有之一。再狂的人碰到青灯会了,都要给几分薄面。
大楼内结构和寻常的办公楼一样。
很安静,明明今天是工作日,偌大的厅里没有一个人,冷清得可怕。但是一走进来,就像是有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
路迎酒走到前台,说:“我找陈会长。”
前台的小姑娘抬头看他:“有预约吗……”
然后她就认出了路迎酒,小小地惊讶了一瞬,说:“您直接上去就可以了,他在顶层。”
坐电梯时,路迎酒慢条斯理地,把一个青云标志的领扣别上去。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衬得那领扣绿得像是猫类的眼眸。
这是青灯会首席的信物。
领扣别上去了,他即代表青灯会。
他是历届最年轻的首席。
厄运缠身是诅咒,而“惊才艳艳”则像是命运的赔礼。
出了电梯,最顶层只有一间办公室。
陈正坐在沙发上,正拿热水冲茶。
他年近五十,头发花白,身材圆滚滚的,想来是发福不少年了。茶叶在杯子里回旋,他笑说:“来尝尝我泡茶的手艺有没进步。”
两人落座,各自拿了一杯茶。
壶是紫砂壶,茶是大吉岭红茶。90度的水冲泡下去,加盖闷茶,装入温热的茶杯中,再轻轻抿一口,柔和的茶水滑过舌尖,带着细腻的芬芳。
路迎酒曾经喝过很多次陈正泡的茶。
刚入会那时候,陈正很看重他,隔三差五拉着他来谈心,回回给他泡茶,尤其是他最喜欢的花茶。想要讨好陈正的人大把,送的茶叶当然也是最顶尖的,信阳毛尖、铁观音、大红袍……红茶绿茶,黑茶白茶,什么都试过一次。手艺不佳,奈何茶叶好,唇齿留香。
等他们喝完一杯,陈正又添茶。
他说:“小路啊,我们还是来聊聊你转会的事情吧。”
叶枫神色一变。
路迎酒说:“您讲。”
陈正说:“青灯会已经决定,暂时罢免你首席的职务,直到对你的调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