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脂粉铺到底是做女儿家生意的,再是浅色的口脂,涂起来颜色也不可能浅到哪里,更不会如香粉那般将唇色也给盖住。可饶是如此,闻斐看想铜镜中的目光也越来越奇怪。
最后她实在没忍住,压低声音问褚曦道:“阿褚你看,我这脸色像不像是生病了?”
褚曦显然懂她的意思,故意左右端详一番,而后摇摇头,又在闻斐复杂疑惑的目光中轻声说道:“现在可不像,只是脸白了些,若再装饰一番,那便像了。”
她说着又左右四顾一番,可惜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也并不能立刻给闻斐化上个病弱的妆容。不过即便不是亲身体会,闻斐对她的话也已经深信不疑了——是她当男人当久了,竟连化妆这回事都忘记了。不过皇帝若真是装病,他又是图的什么呢?!
许是太过不解,身边又是值得信赖的人,想得入神的闻斐竟不自觉低声喃喃,将疑惑问了出来。
褚曦耳聪目明,自是听见了,不过她所知有限也难以给闻斐答案。于是她一面将香粉口脂收起,一面眼也没抬说了句:“陛下的性子,向来霸道又自傲。”
闻斐听见这话先是一愣,接着若有所思起来……
说起皇帝的性情,大概少有人比她更了解了,他确实如褚曦所言是个霸道又自傲的人。因为霸道,他做事从无顾忌,干脆利落的行事作风直接却有效,就像是他对世家的处置一般。但同时他又是个骄傲的人,这样的人即便遭了暗手,也绝不会将短处暴露于人前。
闻斐原以为皇帝对自己的病情避而不谈,反而故作平淡,是因为这份骄傲。但现在想想若他真的遭受了诅咒,以他的性子才不会让人看出他的虚弱,绝对会将一切都掩藏得好好的!
可现实却正好相反。现实是他大大方方让人看到了他的苍白,他的虚弱。让人觉得他到了强弩之末,让人觉得他不复从前威严,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闻斐忽然就明白过来了,皇帝那一手钓鱼执法直到现在还没结束——他试探出了皇后与外戚对他的忠心,看到了太子对他的孺慕,也顺理成章铲除异己,削弱了世家。可这还不够,他很贪心,他想要所有人归服,因此他还看向了宗室,看向了藩王。
只是这巫蛊原本只在长安,又是怎么牵连上藩王的呢?
闻斐想着想着,忽然就想起了人偶上的生辰八字,本该只有宗正和司天监知道的生辰八字。
现在看来,这是一盘越下越大的棋。执棋的皇帝信誓旦旦,摆出了示敌以弱的姿态,想要引所有的对手入瓮。
因为他是那般的骄傲,骄傲到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全局,半点不怕一子错满盘皆输。
闻斐暗自咂咂嘴,自忖是没这个魄力的,但不得不说,如果皇帝真有本事将所有人收拾了,那可真是一劳永逸。而皇帝的野心也不止是眼前的天下,他的眼光很远,看到了塞北,看到西域,看到了大片还不属于他的土地……等到国中安定,他才好大展拳脚,继续开疆拓土!
渐渐地,窥见皇帝野心一角的闻斐安下心来,心中持续了多日的焦躁与忧虑都得到了安抚。毕竟皇帝骄傲归骄傲,又不是傻,设了局必定就做好了收尾的准备。
心下一松,闻斐情绪顿时高涨起来,看向眼前的褚曦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正好两人躲在内间没人,老板娘也在外面招呼新客人。闻斐胆子一大,站起身双臂捞过褚曦,便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阿褚,还是你聪明。”
褚曦猝不及防就被吃了豆腐,正要与闻斐好好“计较”,忽然就听外间传来一阵吵杂声。她到底脸皮薄,当即就惊得从闻斐怀中挣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躲得远远的,就听外间传来杨七熟悉的声音:“将军,将军您在里面吗,出事了……”
杨七跟在闻斐身边多年,性子算得沉稳,但此刻他的语气中却带着满满的焦急。闻斐一听便知道是大事,也顾不得儿女情长,就要出去问个清楚。
只是她刚一迈步,手臂就被褚曦拉住了,而后不等她说些什么,褚曦沾了水的帕子就往她脸上糊了过来。闻斐于是反应过来,她这涂了满脸香粉的样子可不能出去,真让手下人瞧见了不说认出她身份,至少也得坏了形象损了威严。
闻斐赶忙去掬了些清水,匆匆洗了脸,然后带着满脸水珠便跑了出去:“发生何事?”
杨七见她这样怔了下,也来不及探究,急匆匆说道:“陛下急召入宫。”说完上前两步,凑到闻斐耳旁低声补了句:“好像是有战事告急。”
闻斐眉头当即皱起,一下子就想到了不知在哪儿应对藩王的舅舅,莫非是真有人起兵?可就算有人起兵,她舅舅难道还应付不了吗?!
带着这些疑虑,闻斐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要往外跑。
人都跑出店门了,好歹想起今日不是自己一人出门,而是来约会的。她于是回头看去,正见褚曦从内间出来,便对她道:“阿褚,我有事先行一步,下次见面再与你解释。”
褚曦也不是不顾大局的人,冲她挥挥手,没多问:“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