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竿还在跳高架上,陈双愣愣地跪在软垫上。它没有掉,自己没有触碰它,没有技术犯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2.12,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高度啊,比自己身高还要高,加上手臂才能超过它。现实中,有多少人伸直手臂都摸不到这个高度。
可是前一秒的自己,跳过了它。当超越完成后,它不再是陈双心里的恐惧。
它成为了落定的成绩,成为了裁判员手中成绩册上陈双编号25198后面的一个圆圈,代表通过。
成为了坐在跳高架左侧的裁判手中的那一面白旗。
三角形的雪白旗子抬起,宣布成绩有效,运动员有资格进入下一轮。而对陈双来说,最有冲击力的就是看台下面那一圈。
那是记者和摄影的位置,亮着的机器灯宣告比赛正在直播当中,闪光灯半圈将陈双包围。他仍旧跪在软垫上,好奇又热切地看着这一切,作为今天第一个跳过2.12的选手,他还听到了头顶的细微响动。
是无人机,是吧?陈双快速地抬起头,一架无人机刚好飞过他的左半脸,将他一展无余的相貌和兴奋中略带羞涩的表情用特写的方式记录下来。软垫是深蓝,眼睛是茶色,胎记是淡青色。
孙洋洋直接在看台上跳了起来:“赢了!赢了啊!老大牛逼!我爱老大!”
“你快坐下,丢人。”莫生将他拽下来,好在四周全是掌声,没人注意到孙洋洋的话。这不是赢了,这离赢还差很远。但是网上的盛况和眼下差不多,莫生一直在刷官方账号,就等着看别人怎么夸自己兄弟。
[今晚我才不要小熊灯:这tm是新人?别逗了吧,我要是决赛局第一个跳我紧张死,这心态摆明是身经百战。]
[别拦着我上岸:他太会长了吧……我都想弄个同款纹身胎记了,有个性。本来奔着陶文昌来的,没想到记住了他的记号脸……昌哥对不起,我还是爱你的,我爬墙两秒钟又回来了。]
[我家没人猛1快来:柯燃今天有点儿慢热啊,感觉还没进状态。25198叫啥来着?为啥没队服?]
[在劝学群畅游:留学生好像少了几个,中国人给我支棱起来!]
[夏天就要风油精:他们身材真好,嘿嘿,嘿嘿……]
莫生放下手机,重新看回赛场,留学生真的少了好几个,怎么回事?难道是赛前弃权了?
这个问题陆水也发现了。他一边水獭式乖乖给哥哥鼓掌,一边搜索那几张面孔,就是在视频通话时找哥哥麻烦的那个外国人。
忽然,他找到了。隔了几排,他们就坐在人群当中。可是为什么他们集体退赛了呢?陆水鼓掌的动作开始减慢,逐渐停下。自己也是运动员,退赛机制只有两种,旧伤复发、违反纪律。
王国宏也在鼓掌,刚刚2.10时他没有动手,现在这一次是奖励陈双的。“要是早点训练,他现在能跳2.15以上。”
“他起步晚。”黄俊心疼陈双浪费的那些时光,“现在他的等级还是二级运动员呢。”
“比赛又不看级别,看的是实力。二级运动员又怎么了?又不是没出过二级冠军。”王国宏仍旧在鼓掌,“健将级的成绩是多少?这孩子将来是奔着它去的。”
“只要他将来能稳得住。”黄俊心里暗自打鼓,陈双啊,你可千万要稳住。
短促发愣之后,陈双从软垫上站起来,不带犹豫地奔向自己的包,翻出外套先穿上。他不知道自己在网上已经红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给自己加油助威,他只知道户外体感温度很低,冬训的运动课讲过,这种情况必须尽快保暖。
身体受冷,肌肉僵硬,关节压力随之增大,除了增加受伤可能性,还会引发最可怕的活动受限。只要是低温赛场,所有跳高运动员都会进行体温保护,试跳完毕无论成败立刻穿衣服。
赛服太薄,布料太少,根本保护不了宝贵的热量。
快速裹好衣服,陈双看向了无人机,也不知道自己的小怪物上镜好不好看,希望别太丑。
比赛继续进行,2.12像一个不断运转的车轮,开始朝下一个、下下个运动员碾压。每个人都可以指定自己的高度和升高高度,只要高过规定数据就好,可是大家相当谨慎,不敢冒进。
其他的人过不过竿,陈双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屈南。
几名强将还留在场上,弗朗切斯科和白队轻松通过,原本第14位的屈南现在是10位出场。当他进行起跑准备时,和陈双有一瞬间的交汇。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抱他一下,现在冲过去。
比赛区域中裁判有好几个,看台上的教练有十几个,竞技摄像头有几十个。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开始凝结,将周遭万物都挤了出去。身体里的黑色羽毛暂时隐没,藏了一只小小的白鸽。它翅膀在怀里颤动,像一个漂亮的钟表,指针不停地摆,和心跳同时悄悄打拍。
陈双借着挠耳朵的动作,单手快速比了个心。
屈南是用眼睛朝陈双笑的,眼尾微微用力,就挤压出一个温柔的趋势。自己的小怪物是今天的闪光点,可别人只会称赞,只有自己清楚内情,自己发现了他,训练了他,重置了他,规定了他。是陈双的前18年生活压力太大,才造就了他的稳定,他活成了人形千斤顶,却无意间为自己的未来铺了路。
项链坠重新咬在嘴里,2.12对屈南来说不算难事,只是一次训练成绩,可是他跳得很慎重,今天的赛场不允许失误,自己必须要把金牌留在首体大的手上,无论任何代价,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这一轮,淘汰了10个,包括上一轮试跳使用了免跳权的那几个。
场上还剩下17个,可战况已经不容乐观。外行看热闹,教练们都紧绷嘴角。留学生还剩下4个,一个没掉,除了首体大6名选手一个没掉,其他学校的人掉了不少。每个学校都有优势项目,比如北体的长跑、师体院的投掷,在背越式跳高这个项目上,只有首体可以和各校选拔出的留学生抗衡了。
围剿在收紧,他们在吃掉中国学生,他们要吃这块金牌。
2.14,横杆升高进入第三轮,陈双还是1号。
还剩下17个,两轮就掉了一半人。陈双脱下外套,奇怪,明明风还是冷风,他出了汗。莫生送的腕带派上用场,他擦擦额头,站到起始位置。
又是这里,又站这里,每一个人每一轮仿佛都是幸存者。时间一过,必须再接受挑战,内卷卷得是体力,无限流的鼻祖就是跳高比赛。
只高了2厘米,却是陈双面前的一座山。可是面对它时,陈双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冷静。这就是逆风局吧,高度一再攀升,自己能力有限。有人用两年时间都不一定升高这2厘米,更何况训练时长不够的自己。
自信来源于承认自己的身体是跳高顶配,也正是出于这份清醒,陈双知道自己跳不过去。可他小跳两下后还是认真起跑了,在比赛中挑战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愿意失败。
他宁愿勇敢地品尝失败!
外侧腿发力,他和屈南都是从右侧弧度起跳,转胯时身体向左拧。当他飞跃到最高极限时,屁股轻轻一触,耳朵里仿佛听到了“叮”一声。
身体和横竿同时落垫。
硌到屁股那半秒陈双是完全清醒的,等他翻过身来,旁边的裁判抬起了红旗。红旗象征失误,登记表上自己的编号后面会多一个x。
就三次机会,之前都是o。
看台上仍旧有掌声,王国宏和黄俊、马子平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了,2.14更接近健将级,哪怕陈双是顶配,他也需要打磨。他的发挥已经很超常了,需要积攒能量。
负责放竿的裁判这时走了过来,重新归置赛场。陈双跑回去穿衣服,冻的时间越长越不舒服。当他穿好之后先看了看屈南,下垂眼沮丧地眨了眨。
虽然知道自己赢不了,但是好想和屈南一起站在赛场上啊,陈双怪委屈的,为什么自己没有从小练跳高呢?
看着陈双的下垂眼,屈南朝他笑了笑,无声地说:“任务完成,今天训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