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欢");
沈鹤之伸手想要去牵她的手,
就像是以前她小时候那样。却发现她长高了,不再是那个抱着他的腰只会哭的小孩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她长大了及笄了,
但总觉得不真实,
直到现在,
他才清楚的认识到,不能再将她当个小孩来对待了。
“阿妧,跟舅舅回去。”
舅舅。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喊他了。
“舅舅。”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好似春日枝头风中漏过的风,看不见触不着。
秦欢的动作微顿,可也只是转瞬即逝,她的声音未变,还是记忆中又甜又软的样子,只是说出的话,却与曾经早已不同了:“舅舅说的是回哪去?我的家在这,
我能去哪?”
“回京城,
你若不想住在太子府,我在京中另外为你建了个新院子,
有桃树有兔子,
有你喜欢的所有东西,
我带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舅舅。不必了,
你说的现在桃花坞里都有,又何必要费劲多跑一趟呢?”
“你孤身在此,我不放心,在京中,
万事我都能照看着你。”
照看?就是一年有半年在外,半年在宫中,这般的照看?
秦欢翘了翘嘴角,笑眼盈盈,可笑却不及眼底,“舅舅的好意秦欢明白,这么多年,全靠舅舅照顾我,好在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今后的路我能自己走。多谢,舅舅。”
这两年多来,沈鹤之无时无刻不再后悔,后悔当初自己未曾顾及她的颜面她的真心,伤了秦欢,他想弥补,想带她回去。
若是她不想嫁人那便不嫁,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唯独喜欢他这件事,他不能。
他看着她长大,他是不可能违背礼数,不顾世俗的眼光,愧对她已逝的爹娘,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这世间对女子的恶意太大,她尚小还不明白,若他们真的在一起,世人对他只会艳羡的说句艳福不浅,对秦欢却会有更多轻慢调侃的字眼。他又如何舍得秦欢受半点的质疑和秽语。
至于他的心思,与这些比起来,并不重要。
他这两年虽皆在边关,却时刻关注着她的生活,待到战事停下,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江南,想要带她回去。
眼前人明明是在笑,有礼有节乖巧听话,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可沈鹤之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他宁可秦欢装作不认识他,或是撒娇耍脾气的闹上一番,这都说明她还很在乎。
但这会她疏离的笑着喊他舅舅,却正是说明她是真的放下,不在乎了,真的只把他当舅舅。
这明明是沈鹤之想要看到的,她对他不再有执念,不再有男女之情,像是所有的长辈和晚辈那样相处,他却又有些不习惯了。
秦欢恭敬的行了个大礼,还笑盈盈的邀他去做客:“舅舅公务繁忙许是不得空,若是有闲暇了,可以来桃花坞赏花品茶。那秦欢就不打搅舅舅,先回去了。”
玉香才懵懵懂懂的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登徒子,缩着脑袋规矩的喊了声舅老爷,而后扶着秦欢朝前离开。
沈鹤之伸出的手掌僵在了空中,最后慢慢地收紧垂落,抿着唇没开口。却又跟了上去,不管如何,她还愿意喊他一声舅舅,他便有责任照顾她。
正当他在想,该如何哄好闹别扭的小孩,就见街口传来了马蹄声,下一刻,一匹枣红色的烈驹横在了两人的中间。
来者是个身穿蓝色锦服的少年,他端坐马上,扯着嘴角笑得很是温和,“阿欢,我来了。”
秦欢仰着头朝那少年看去,眼里满是惊喜,“知衍哥哥,你怎么提早来了,上次来信不是说要过了端午才得空吗?”
李知衍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遇上秦欢,“正好这几日无事,想起你上回信中说的桃花酥,便嘴馋了,你怎么在这?是要回去吗?”
秦欢一看到李知衍,就显得格外自然又放松,听到桃花酥更是笑弯了眼,脸颊两侧的酒窝又浅又甜。
“正打算回客栈收拾东西。”
“让玉香去吧,我带你先回桃花坞。”
秦欢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可以,便点了点头,就见马上的少年朝着她伸出了手。
是要带她骑马!秦欢的眼睛立即就亮了,但转念又有些犹豫,到底是男女有别,他们也不是亲兄妹,平日她都会注意着分寸和距离。
而沈鹤之从李知衍出现起,眉头就紧紧地皱起,见他伸手要与秦欢同骑,更是升起了一股的无名的怒火。
当年那种陌生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不喜欢李知衍,更不喜欢他靠近秦欢。
下意识的想要阻止:“阿妧。”
但没想到就是他的这两个字,让秦欢的犹豫瞬间变成了决断,在李知衍要收回手掌之前,她的手掌落在了他掌中,不同肤色的肌肤相叠,格外的刺眼醒目。
李知衍伸手之后,便有些后悔,他好似有些过急了,他怕吓着秦欢。
可他不愿输,从听说沈鹤之护送荣安县主回苏城,便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秦欢还是见到了沈鹤之。
他才会一反常态的说出了如此失礼的话,只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秦欢的反应。
李知衍没有丝毫犹豫,手上一用劲,秦欢就稳稳的上了马背,等她真的坐在他身前,他才有一种真实感。
“我们回去。”
“秦欢!”两个声音同时在耳边炸开。
沈鹤之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他自己都没发现,那本就阴郁的眼中藏着滔天的怒意,额头的青筋直冒就连眼尾都红了,藏在袖中的指节蜷紧泛着青白。
简单的两个字里,满是隐忍和他自己都不懂的酸涩。
李知衍像是听到这两个字,才猛然发现沈鹤之的存在,“晚辈怎么才看到,原来太子殿下也在,殿下一路奔波,想来无暇顾及我们,还是好生歇息。秦欢就放心交予晚辈照看,晚辈定会将人好好送回去的。”
秦欢还偏头朝他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而后不等沈鹤之再开口,李知衍就一拉缰绳,夹着马腹飞快的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留下沈鹤之站在原地,有火也无处可施展。
他看着马上少年双臂圈紧着秦欢的背影,那一瞬间,一把名为嫉妒的火,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给烧毁了。
他不仅嫉妒,还嫉妒的发狂。
他一直以为自己担心秦欢,只是出于责任和习惯,以及多年来养出的亲情。
等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比起所谓的礼教世俗,他更没办法接受的是,她的眼睛不再看着他,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也将与他无关。
她不再红着眼眶的扯着他的衣摆,不再熬着夜等他回府,不再捧着做好的功课问他有没有精进,甚至她往后的余生,都不再有他的只言片语。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她的照顾关切,变成了那不能对人言说,肮脏又可耻的心思。
或许是在明白她的心意开始,或许是当她全心全意的依赖他开始,或许是在她孤注一掷的表露心迹开始,又或许是在这更早之前。
他将他所有不能见人的心思都掐灭,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以长辈的身份,插手她的生活,殊不知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怎么可以呢?
他至今都无法忘记,她那夜是如何眼眸含情的看着他,喊他舅舅,这么快她便喜欢上了别人?
不许,他不允许。
二十余载不懂情爱的沈鹤之尚不明白,这心思代表了什么,他只知道,若秦欢真的跟着李知衍走了,他此生都将活在痛苦和后悔之中。
她的眼她的心,只能有他。
“殿下,这好像是小主子方才落下的。”同福怀里捧着个布包小跑着出来,里面陈旧的卷宗漏出了一角。
沈鹤之捡过牢牢的攥在手心,眼里终于有了两分的温度,看着卷宗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咱们要给小主子送去吗?”
同福可以说是看着秦欢长大的,殿下可能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秦欢被接进府后,他虽是面上总不堪其扰的样子。实际笑的次数变多了,不管在外如何铁面无私,回到府上面对着她时,都会拿出更多的耐心。
好似有着秦欢的小院,便是他隐世避难的桃花源。
等到秦欢离开后,他又变回了以往高高在上,冷情冷面的太子,她对他而言,就是不同的。
即便远在边关,也时刻都关注着她的消息,只有拿到她的画时,殿下才会放下心防露出些许的暖意。
同福的私心,自然是希望小主子能回去的,能有机会上门,可不得好好的利用利用。
但没想到的是,沈鹤之一口的拒绝了:“不急,我等她来找我。”
养了这么久的小孩,她的那点小心思他还是清楚的,秦欢现在定是对他避之若浼,他再如此步步紧逼,定会让她愈发生厌,还不如诱之。
等她自己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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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欢还是不会骑马,上回沈鹤之带着她骑的那次,虽然觉得有趣,但之后都未尝试过。
方才是有心想躲避,这才脑子一糊涂坐上了马,这会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身后就是李知衍,她不敢往后靠,浑身僵硬,连睁眼都不敢了。
还是李知衍看出她不适应,等出了城门就放慢了速度,“阿欢,别怕,有我护着你,不会掉下去的,睁开眼看看。”
秦欢小心翼翼的睁开了半条缝,看着身边往后退的树木,又猛地将眼睛闭上,牙齿飞快地打着哆嗦道,“知衍哥哥,我还是下去走路吧。”
看着秦欢下意识拉开的距离,李知衍眼里的光亮有些许黯淡,“阿欢,或许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他的声音不响,外加马儿的呼啸声,秦欢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迷迷糊糊的听见他好似有在说话:“知衍哥哥你说什么?”
李知衍静默了片刻,很快又变回了往日温和的模样,抓紧缰绳慢慢地让马儿停了下来,翻身下马笑着打趣她:“我说你怎么比静宜胆子还小,她骑马可比你厉害。”
秦欢羞赧的吐了吐舌头,自己也觉得有些丢人了,也跟着要下马,就被李知衍给拦了下。
“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等走到天都要黑了,就坐在上头,不用怕,我牵着,慢慢让它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