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大婚那日,周家上下热闹非常。
不光是到场的远亲近邻,便是周淮平日结交的那些朋友,就够将这喜宴的气氛推到顶峰。
姜迎秋攥着红绸花一路下轿,进了喜堂,拜完天地后,又跟着进了洞房。
当盖头被掀起时,她遮蔽了半日的眼,终于见到了光亮,而穿着鲜红喜服的周淮正站在她面前。
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又生了一副光风霁月的贵公子模样,自打成年起便走马章台,王谢风流,他的名头可比沈鹤之这个太子还要响亮。
姜迎秋并不是头次见到他,也不是头次看他穿红衣,在记忆中,他好像就偏爱浓郁颜色的东西,衣裳是大红大紫的,行事做派也是张扬恣意的。
他的红粉知己无数,时常流连花楼酒肆,根本没人相信他会这么早成亲。
这样的人,好似与整个周家都格格不入,也与她姜迎秋没有半点干系。
可谁能想到呢,一个双亲死绝,克父克母又克夫的煞星,和这等十里花场纸醉金迷的浪荡子,会有成亲的这日。
姜迎秋在看周淮,周淮也在看她,他蓦地想起定下婚事前两人见面的那回。
她让婢女拦下了他,约他在小楼面谈,他确实游戏人间,但也有三不沾,已婚之人不沾,大家闺秀不沾,痴情烈女不沾。他只玩乐不谈情,这三种姑娘后续都会格外的难缠,故而不碰。
在见姜迎秋之前,他也以为这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自然是不想应下亲事的。绝不是因为那什么克夫的八字,想想还是见一面说清楚才好,这才应约而至。
没想到她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见面桌上便摆了一壶茶和一壶酒,“我不喝酒,但也不会管你喝酒。至于我们的婚事,周小侯爷可以好好考虑。”
周淮这才头次认真的打量起这位姜姑娘,他之前也对她有所耳闻。
她的母亲是嘉南县主的妹妹,也被封为县主,可惜一向体弱多病,生下她后就病逝了,驸马与县主鹣鲽情深,县主病逝后时常借酒消愁,不想一次意外跌落湖中,溺水而亡。
双亲出事时,姜迎秋不过五岁,她被太后接进宫养过两年,后来太后身子差,她又回了姜家,由祖父祖母抚养,可姜家二老年迈,到底是没能将她养大便撒手人寰。
之后年幼的她,搬回了母亲的县主府,独自长大。
故而姜迎秋身份虽是尊贵无人敢招惹,可克父克母的名声却传了出来,原先定亲的人家来退婚,再来说亲的又是些歪瓜裂枣,她的亲事才一拖再拖。
“姨母担心我的亲事,可我过惯了自在的日子,不愿嫁人生子,听闻周小侯爷也有这等烦恼,既然如此,何不合作呢?”
周淮倒了杯茶,忍不住地又看了她一眼:“姜姑娘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我相敬如宾,互不打扰,平日我睡正屋,至于周小侯爷想睡哪,与我无关,唯一便是别把人带我的跟前来,其余在长辈面前,我都会给你兜着。”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周淮自身散漫惯了是一点,不想成亲被人束缚又是另一点,两人合计后,都觉得对方很合适,便把这亲事给定下了。
周淮早就知道姜迎秋长得好看,但今日这盖头掀起时,才知道她美得惊人。
尤其是在红烛映照之下,有种旁的女子没有的明艳,不免多看了两眼,却换来对面的白眼。
“相公可是看够了?该喝合卺酒了。”
周淮被人刺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的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美人见了这么多,竟然还会有迷了眼的时候。
况且姜迎秋与其他女子不同,她就像是荆棘花,美则美矣,却带着尖刺,碰一下便两败俱伤。
他喜欢的应该是知情识趣,温柔小意的女子,姜迎秋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娘子,请。”周淮收起探究的神色,彬彬有礼地将合卺酒推到她手边,自己也执着杯,准备过完这必须要走的行程。
没想到姜迎秋接过之后,并没有与他交握,而是爽快地在他杯子上碰了一下,仰头饮尽。
不仅让周淮哭笑不得,就连身旁的喜娘也愣住了。
“等什么呢,怎么还不喝?”
喜娘欲言又止,周淮挥了挥手让她闭嘴先下去,等人都退下了,周淮才失笑,“姜姑娘女中豪杰,连喝个酒都与众不同。”
“我们既不是真成亲,这合卺酒也不必真喝,我肯赏脸与你喝这一杯,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周淮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两人虽然拜了天地,可到底不是真夫妻,还是这般如同朋友的相处更舒服。
便也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酒与往日喝的不同,好似有些甜味。
他还记得她不会喝酒,一下喝得这么猛,恐怕等会要难受,就提醒了一句:“我让人准备碗醒酒汤,再备些面食,姜姑娘一会吃了再歇息。”
“小侯爷做起这等事来,倒是得心应手,想来是照顾过不少姑娘。”姜迎秋喝得有些急,这会脸已经有些发烫了,但意识还是清楚的,调笑着打趣了他一句。
周淮又被她刺了下,但也只是笑,不与她计较,反而觉得有意思。还想交代两句,就听外头下人催着让他去应付客人,只好喊来她的婢女。
交代她替姜迎秋换衣服,准备醒酒汤和膳食,而后才匆匆离开。
等屋内没人了,姜迎秋才望着贴满了喜字的洞房,遮住了脸。
他果然不记得了。
她没告诉过任何人,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全是因为十五岁那年,她被人退亲笑话时,是周淮站出来,将嘲笑她的那些男子狠狠揍了一顿。
那日,她就站在石亭外,听着那些少年讨论她,“这姜姑娘生得倒是好看,只是可惜了。”
“你若是可惜,娶了去。”
“这等克夫之人,谁敢娶啊,只怕是无命享福。”那些人越说越下流。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也是穿着这样火红的衣袍,从她面前径直冲进了亭中,对着那些说话之人挥拳,拳头下得又狠又快,“小爷最瞧不上的就是你们这等人,背后议论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他们明明素不相识,他却为了她得罪了好些人,那会她就知道,周淮远不是表面看得那样顽劣不堪。
也是从那日后,她用浑身的尖刺包裹住自己,见谁刺谁,绝不会让自己受伤。
她还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与他有交际了,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她会以这种方式与他再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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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哪肯这么简单的放过他,各个都往死里灌酒,要不是有沈鹤之拦着,今夜只怕真要交代在那了。
即便如此,回房时,他的脚步依旧不稳,头晕脑胀的连今夕何夕都不记得了。
等到最后他只记得有人扶着他躺下,且照顾了他一整夜,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