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沉重脚步踩着木制楼梯走上来的声音,陈旧木板发出的咯吱咯吱声由远及近,松木踩上阁楼的地板,来到木清河背后。
“有事?”木清河头也不回,举着望远镜津津有味看着广场。
松木道:“一路走来,我看到不少组织里的熟人。”
“他们啊,是我安排待命的。”木清河随口道,“新神好像在祭神节有什么打算,我们要协助他。”
松木问:“什么打算?”
“不知道。”木清河微微兴奋,“到时候看情况,我相信他不会令我们失望。”
松木沉默一会儿,换了个话题:“来的路上,我看见了杭山芙,她的样子像是在找人,应该是找你或者我。我注意隐蔽,没有被她发现。”
“大概是想为我眼睁睁看着她被绑架无动于衷,害她哥哥入狱的事情质问我吧,或者还打算请我替她的哥哥想想办法。”木清河噙着温柔的笑意,满不在乎道,“随她去,今天没有时间理会她。”
“那我先走了。”松木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通知我。”
“等等。”木清河忽然道。
松木中止转身的动作,奇怪地看向木清河。
木清河放下望远镜,用肉眼眺望王宫的方向,眼眸不受控制浮现出银白色的星辉。
星辉刚一出现就飞速旋转,连接成星环。
“大事不好。”木清河喃喃道。
话音未落,从他们所在的小楼到王都广场,地面开始震动。
不如说,是整个王都在地震。
松木瞬间联想到曾经的王都灾害,木清河看穿他的想法,轻声说:“不是的。”
木清河脸色难看,“比那更加糟糕。”
远处的王宫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升起大量烟尘,独立在王宫其他建筑之外的神殿发生坍塌,露出里面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等浓烟差不多散去,即使连普通人也能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茧。
一个被丝线严密缠绕而成的,巨大的茧。
构成巨茧的小部分丝线是黑色,大部分则泛着不祥的暗红,像是涂抹了血液。
暗红色泽不停向上攀升,吞没黑色。
不等民众从震惊中回过神,密密麻麻的暗红丝线以巨茧为中心,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丝线经过无生命的建筑物,会直接摧枯拉朽穿透过去,直至捕捉到生命体。即使是一株植物,暗红丝线也会刺入其中,迅速在生命体内部扩散成一张网,汲取所能汲取的一切,传输回巨茧。
巨茧的暗红色泽愈发刺目。
一瞬间便有许多人中招,躺在地面不停打滚,发出令人心惊的哀嚎,像是在经历无法忍受的强烈痛苦。
暗红丝线即将从窗口进来的时刻,木清河的一只眼睛流下鲜血,他一把推开站在丝线必经之路的松木,由于用的力气过大,松木直接撞上了墙壁,木清河也因为反作用力朝后踉跄了两步。
不等他们的大脑开始处理下一步信息,暗红丝线便以人类无法捕捉的速度穿透窗口对面的墙壁,刺进小楼后面一个建筑物里的人类体内。
松木后怕地重重喘了两口气。
木清河的眼睛正在超负荷运转,意识到第一波暗红丝线暂时过去后,他强忍深入神经末梢的刺痛回到窗口前,看向王都广场。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不少暗红丝线路过了疾病之神在广场中央的神像,不久前还被信徒虔诚膜拜的神像,被丝线拦腰切成两半,上半身砸倒在地,仅剩下半截依旧矗立在原处,显得滑稽又诡异。
撕心裂肺的狂热信徒即使被暗红丝线穿透,也要艰难向神像爬去,还有一部分信徒觉得这是神明发怒,惶恐地跪地祈求。
“请神息怒、请神息怒!”
“我们不知是哪里做错了,请您示下!”
“啊啊——神像怎会倒塌!请您原谅信徒的无能!”
一个跪地的信徒被别人扯着衣领拽起来。
“你们清醒一点,还不赶快逃命!连神像都被破坏了,哪里还有神!”
“神再也不会眷顾我们了……”
“谁来救救我妈妈!”
“王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给我们一个说法!”
有人突然提出:“传说记载,神明权柄的外在表现形式,就是丝线。”
四周一静。
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沸腾。
“难道神后悔拯救我们,想要赐下天罚?”
“我们的生命本就是因为神存在的,神想收回去也无妨。”
“你们这些狂信徒想死就滚一边去!老子不想死!”
“不可能,神明前几天才在月季区大教堂降下神迹!”
“或许是神堕落了,我们需要新神!”
反神派的人浑水摸鱼,趁机掀动民众情绪,传播自己的理念,其中还有木清河的人。
“蠢货。”木清河脸色阴沉,“我们的目标从不是与疾病之神的信徒你死我活,也不是在同胞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踩在他们的痛苦上宣扬自身理念。采取这种阴险手段,我们与正常民众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松木仔细观察窗外:“有些人是被暗红丝线影响了,丝线好像能挑动人的负面情绪。”
“这样下去,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木清河快速给出指令,“松木,你带人去阻止他们,与王室合作维持秩序,现在是特殊情况,王室会接受的。”
松木领命准备离开。
临走前,松木最后朝窗外看了一眼,神色一变:“首领,我看到杭山芙了!”
杭山芙正在小楼外不远处的街道上,惊慌失措被混乱的人潮挤来挤去。
不止反神派趁机浑水摸鱼,一些潜在犯罪者身处这种环境,内心掩藏的阴暗也伸出了爪牙。杭山芙看起来就是良好家庭出身,不缺金钱,而且这种柔弱少女很容易被拿捏,两个衣着邋遢的男子互相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共识,不动声色朝杭山芙靠近。
松木说:“我去救她吧。”
“来不及了。”木清河目光沉沉。
第二波暗红丝线开始席卷,数量比上次翻了一倍。正在靠近杭山芙的两名男子被丝线刺中,倒地痛苦哀嚎,杭山芙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肮脏打算,后怕地准备离开,然而一根丝线以极快速度刺向她的脖颈。
丝线即将碰到杭山芙后颈皮肤时,突然停止在原地。
杭山芙寒毛直竖,发出尖叫不停后退,远离丝线。
丝线表面的暗红色泽疯狂涌动,像是在发出不可置信的嘶鸣,丝线内部突然渗出大量如墨的黑色,将暗红吞噬。
直到最后一丝暗红也被浓墨覆盖,丝线缓缓后退,回归巨茧。
杭山芙呆滞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说来可能令人不敢相信,当可怕丝线变成黑色的时候,她竟然从中感受到了……称得上温柔的力量。
杭山芙瞬间记起曾经与梅冷的一场谈话。
梅冷说,小时候的她被卷进王都灾难中心的时候,是温柔的神力拯救了她。
这件事与杭山芙没有切身关系,杭山芙无法产生多少共情。
杭山芙更多是觉得,梅冷出身高贵,拥有强大的异能,遇到生命危险都能被销声匿迹的神明拯救,真是幸运啊。
她就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种幸运的事。
杭山芙用掌心贴着后颈皮肤,陡然抬头看向远处的巨茧。
类似的情况正在不同地方上演。
色泽斑驳,混杂着暗红与黑色的丝线,暗红会被黑色吞没,由黑色彻底占据主导地位。一些完全被暗红浸透的丝线,则是被其他黑色丝线切成碎片,然后被黑色丝线吞噬。
很快,所有恢复黑色的丝线回归巨茧,攀升到巨茧三分之二的暗红色泽开始倒退。
当暗红退到一半位置的时候,巨茧打开了。
缠绕成巨茧外壳的丝线一层一层解开,逐渐露出里面的人影。
——是脸色苍白,披着黑色长袍的安何。
解开的丝线大部分回到他体内,小部分缠上长发,成为没入虚空的发丝一部分。
看清安何的脸,松木如遭雷击,震惊无比。
木清河漫不经心用衣袖擦拭掉眼睛流出的血液。
松木谨慎地打量他。以木清河的异能,必然分析出了许多情报,木清河此时诡异的平静,更像是爆发前的压抑。
“我明白了!”
“从来都没有新神!”
木清河的肩膀抖动,发出疯狂的大笑。
“过去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我们这种封闭落后的地方,我们这些渺小丑陋的存在,还有哪位高高在上的神祇会在乎?”
“只有疾病之神会垂青我们。”
木清河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朝巨茧内的安何深深弯下腰。
“从古至今,再到无穷无尽的未来,祂是我们唯一的神。”
“不会再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