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头鬼似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闻言愣了一下,才说道:“这有何难?不过你得答应我,此曲出我之手,入你之耳,再不许让旁人知晓。”
嵇康朗笑道:“好,一言为定。”
嵇康当即又为提头鬼弹了一曲,这曲子一扫方才的哀伤惆怅,多了几分琴逢知己的欢畅。
提头鬼听后十分感动,郑重其事地接过嵇康的琴,放在膝上为嵇康弹奏起来。
月夜,短亭,头搁在一旁的鬼忘情弹奏,嵇康竟也能忘情地听了进去。
一曲毕,嵇康还激动地追问:“这是什么曲子?”
一旁的脑袋答道:“《广陵散》。”
广陵便是扬州,广陵散指的是曾经在扬州流行一时的曲子。
这首《广陵散》慷慨昂然,原本脱胎于《聂政刺侠累》的故事,讲的是聂政因为知遇之恩刺杀一国宰相的故事,曲子里天然透着股侠气。
宝栗从未听过《广陵散》,这会儿听了只觉那提头鬼弹得真好!
不想嵇康遇鬼之后没多久,自己也被关入大牢、判了死刑。他行刑之日,三千学子前来替他请愿求情,却没能挽回上位者的决定。
嵇康感慨于这么多人为自己而来,讨要自己的琴为他们弹了一曲《广陵散》,在众人还没从曲子里回过神来前从容赴死,竟也与那提头鬼一样身首异处!
宝栗看到此处,只觉那遇鬼之事冥冥之中竟是早有预示。她看完了嵇康之死,便又回到了最初山涛夫妻俩商量着要看看阮籍与嵇康的那一幕。
宝栗稍一思索,便直接去了皇宫,将那曹家的皇位给篡了,又把司马家给收拾了,下诏招揽天下贤才,顺便点名把山涛召来干活。
好酒的拿好酒骗来,好琴的拿好琴骗来。没过多久,竹林七贤便都入了朝,虽也时常因为不拘小节被人弹劾,平日里过得却也还算欢畅。
到了休沐日,他们依然到竹林小聚,有人弹琴,有人饮酒,有人长啸,有人吟咏,有人作画,都说国家不幸诗家幸,他们幸得明主,却也没有失了本心,仍然写出了不少佳作。
有一天嵇康夜宿月华亭,又遇到了那提头鬼。
嵇康听那提头鬼说“不能再叫旁人知晓”,当即便摆摆手说道:“我有好友数人,向来无分你我,我有的他们便有,他们有的我也会有,既然是不能与旁人分享的曲子,那我不听也罢!”
那提头鬼消失了。
世上没有了《广陵散》,没有了《与山巨源绝交书》,却又涌现出无数好诗好曲好画,自此以后文气鼎盛、千年不绝,街头巷尾的孩童、田间陌上的老妪皆能出口成诗。
一切接近尾声,宝栗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她喜欢嵇康他们的友谊,也喜欢嵇康的洒脱与不羁,并不愿用这些东西去换取《与山巨源绝交书》或者《广陵散》之类的宝物,反正她也不缺这么一两样宝贝,倒不如在幻境之中让他们快活到老。
若是天下宝物都如鲛珠一样由别人的伤心痛苦凝聚而成,那么不要也罢!
宝栗正要离开幻境,却见一方宝印出现在幻境尽头。
她微微一怔,飞快迈步上前握住宝印,却见上头雕着重重宫阙,具体雕的是什么地方她却是看不出来。
等翻转宝印一看,宝印上竟刻有“文以载道”四个大字。
宝栗想到两日前那桃花眼男人所说的文、武、鬼、神四印,难道这便是文印了么?
宝栗虽不相信文印得来这般容易,却也没和南海龙王客气,直接把文印收下。
她走出幻境,耐心等待了一会,便见有不少人陆续从幻境中出来,面上都喜笑颜开,显见各有所得。
还有人现场与旁人分享起自己拿到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来,说是他特意守在旁边,专门等着嵇康写完抢了就走。旁人懊恼地说道:“怪不得我抢不走,原来是你捷足先登!”
宝栗听了一会,才见到韦霸两手空空地出来。
对于比较擅长打架的韦霸来说,这种幻境显然不太适合他,他差点就成了杀神,把幻境里的人全打死了!
韦霸撇撇嘴说道:“没意思,下次我再不掺和这种事了。”
两人走到僻静处,韦霸才问宝栗得了什么宝物。
宝栗道:“我得了一方写有‘文以载道’的宝印,只是不知晓它是不是那人所说的文印。”她说罢又取出纸笔,让韦霸把背脊借给她用用,提笔在纸上画出文印上的宫阙样式。
韦霸纳闷地问:“你画这个做什么?”
宝栗说道:“我想问问南海龙王这是哪儿。”
韦霸没意见,又随宝栗去求见南海龙王。
南海龙王看了宝栗画的宫阙图样,忽地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着说:“没想到这长安印藏了这么多年,竟叫你这么个小姑娘得了去,可见你与它有缘。”
“长安?”宝栗听到这么个陌生的词儿,不由好奇地问,“这宫阙便是长安吗?长安在哪儿?”
“长安可不止是一座宫阙,它是一座城,只是现在怕是找不到咯。”南海龙王摇着头答道,“世间沧海桑田、变幻不断,谁还知道这些俗世古城在哪里?不过听我父亲说那里曾是个文风鼎盛之地,天下文人墨客汇聚其中,随便造访一处小店,墙上都能看到一两首有趣的题诗。即便是从我们南海这边遥遥望去,都能看见那儿的冲天文气。”
宝栗听着南海龙王的话,不免又想到幻境之中见到的竹林七贤。她说道:“既是这样的好地方,以后我一定会把长安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