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快见到了新皇,那位被宝栗选中的赵家少年。
少年眉目清朗,有着皇帝早已失去的朝气与锐气。
“你打算当她的傀儡吗?”皇帝屏退左右,与新皇聊了起来,说自己从未想过岳家竟会做这样的事。
自古以来左右皇位更替的人,大多都不得善终、遭人唾骂,他便是让出了皇位,也是尊贵无比的太上皇,新皇想要顺利接管朝政,还得好好讨好他这个便宜爹。
新皇笑了笑,说道:“您不懂她。”
他见到宝栗时,宝栗不过八岁,问的却都是社稷苍生。
她似乎不怕他说谎,他答了,她就信。
这样的人怎么会与他们一样汲汲经营,只为求得一世的权势富贵?
与其担心她有夺位之心,倒不如担心她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
毕竟这样的人,注定不是凡尘俗世能够留住的。
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从梦中醒来,会发现她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到过这世间。
至于岳将军,他本就不知晓宝家军的存在,如何知道他的女儿悄无声息地策划了一场篡位宫变。
“您也不懂我。”
新皇低声说道,声音低得仿佛只想说给他自己听。
“若她想要这天下,我只会直接给她。”
新皇登基,首先杀得便是以秦桧为首的主和派。
主和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事,以议和为由卖国求荣就罪无可赦了。
远在北地的岳将军惊闻临安的变故,本想班师回朝,却受到新皇派人送到北边的急报,说是希望岳将军能够踏破贺兰山缺!
新皇还说,等到北地全面收复的时候,岳将军也不必急着回来,他会率文武百官直接北上。
他们大可不回开封,直接定都到燕京去,过去多少先人毕生都想要收复燕云,若是可以拿下燕京的话,就由他这个天子来守住燕云、守住国门!
临安那边人人都已知晓岳将军幼女不仅时常出现在御前,还被破例钦封为大宋公主。
可北地太远,新皇又担心皇位更替之事影响收复北地,没让使者细说临安的消息,只给了自己的亲笔写的诏书以及让岳将军统率王师的金令。
随着诏书一起来的,还有一支精锐的新师,说是也归岳将军管着。
岳将军既要接受这支由新皇派来的精锐之师,自然要深入了解他们的情况。
一接触之下,岳将军就发现这支精锐给他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等他与底下的将领们一讨论,大伙都有同样的观感。
不过这并不重要。
岳将军当众读了新皇所说的“天子守国门”之说,破例与众将领们痛饮了一大碗,摔了酒碗说道:“有陛下这句话,我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们不仅要踏破贺兰山缺,还要直接拿下燕云!”
深入北地的王师仿佛一瞬间沸腾起来,每个人怀着拿下燕京的想法一路北行,没有人觉得苦,更没有人觉得累。
临安那边也没闲着,新皇提拔了一批新面孔,都满身锐气,都决意北归,他们得知新皇要迁都燕京亲自镇守国门,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煮沸了一样,汩汩地在他们年轻的身躯里肆意流淌。
连天子都有这样的决心,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与其每年送钱给金人,倒不如好好养活他们的王师!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了,前方缺粮他们马上调配,前方缺甲他们马上打造,前方少了刀枪剑戟,他们第一时间送到。
金兀术还做着南下的美梦,不想没过多久,大宋王师竟直抵燕京。
向来打赢了就退回去筹备议和的临安朝廷这一次出人意料地强硬,而且临安朝廷那边的细作都被清了大半,他们一时半会竟无法再探知南边的情况!
面对不要命一样的大宋王师,向来优势占尽的金人一下子慌了。
是谁让临安朝廷有了这样打的变化?
金人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个问题,就被逼得节节败退,从燕京退回了苦寒的上京。
岳将军占下燕京,只觉如坠梦中。他做到了,祖祖辈辈挂在嘴边想要收回的燕京,如今就在他脚下!
不,不仅是燕京,整个中原也都收复了!
岳将军一边派人收拾燕京皇宫,一边派人送八百里加急到临安。
燕京已定,恭迎御驾。
岳将军也很好奇这位让他们打起仗来如臂使指的新皇到底是何方神圣。
哪怕君臣之间不曾谋面,岳将军已经认可了这位新皇。
即便最后新皇不愿意实现天子守国门的承诺,他也依然觉得这位新皇是位明主。
彼时已是春暖花开,将士们熬过了严冬,临安也迎来了暖洋洋的春日。
得知岳将军当真拿下了燕京,有人惊喜,有人不信,有人开始劝说新皇别迁都燕京。
“燕京那么远,冬天天气冷得很,根本出不了门,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长住在那样的地方?”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说新皇。
宝栗是不耐烦这些事的,她对新皇说:“你们讨论不下来,我就先去寻爹爹啦。”
新皇不再耽搁,把不愿意北归的人撇在临安,率着其余人启程北上。
从临安到燕京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一路上却没有人喊苦喊累,每个人都想去看看燕京长什么样。
他们只听家中的长辈念叨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当真能亲自去燕云看一看。
现在,他们要定都燕京了!
到时候新皇亲自坐镇燕京,何愁灭不了金国余党?
每个人都摩拳擦掌,一直只想要快一些抵达燕京。
到快渡江的时候,有人给新皇引荐了一位年近六旬的女子,说她拉着一车《金石录》,希望能跟着御驾一起北归。
听闻这位奇女子年轻时便是有名的才女,新皇派人与宝栗说了一声,两人亲自去见了对方。
宝栗一路上已经读过底下人献上的《声声慢》《如梦令》《一剪梅》等等词作,只觉每一首都文气外溢,好得不得了。只不过到了这位奇女子面前,宝栗张口便问:“你便是那写出‘生当为人杰,死当为鬼雄’的易安居士吗?”
易安居士谦道:“闲时所作,不值一提。”
易安居士虽已年过半百,得知可以北归之后心情却明快得很,笑容也回到了她的脸上。
渡江之后,易安居士便与宝栗说起自己故乡在东山那一带,就是孟子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那个东山。不过她很早就去汴京了,与父兄他们在汴京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宝栗拍掌笑道:“我知道,就是‘却把青梅嗅’和‘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时候吗?”
易安居士听宝栗说起当年的词作,摇着头说道:“都是早年之作,如今看来都粗浅得很,不想殿下竟都记得。”
宝栗道:“不必喊我殿下,叫我宝儿就好啦,大家都这么喊我的。”
一行人抵达济南府的时候,宝栗见一处宅邸隐隐有文气升腾,便微服去那户人家做客。
那户人家正好给孩子办抓周礼,宝栗打听了一下,得知这家人姓辛,要抓周的孩子名弃疾,一听就知道父母希望他一生平安、无病无恙。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宝栗还没见过人抓周,想要添点彩头,身上却没有趁手的东西,只好睁圆了眼睛看看这辛家小子会抓什么。
结果这小孩把笔抓了,又把木剑也抓了。
有人喝彩道:“文武双全,文武双全!”
宝栗也觉得有趣,跟着向主人家说起了吉祥话,并给主人家进了笔喜钱才离去。
人间的习俗可真是有趣,以后她要是有孩子的话,也要给孩子办个抓周宴!
宝栗记下了此事,溜达回去与大队伍会合。
他们离燕京越来越近了。
他们离燕京还差一小段路的时候,已有百姓夹到相迎。
等他们真正到了燕京城门前,岳将军正披甲立于城门外恭迎圣驾。
新皇先下了车,接着才侧身让宝栗下来。
宝栗并不觉得坐皇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与新皇并肩走向岳将军。
众将领瞧清与新皇走在一起的少女是谁之后,看向岳将军的目光都有些微妙:岳将军表现得对新皇并不了解,结果竟是要做新皇岳丈了吗?
等得知宝栗竟成了异姓公主,众将领又是一惊:居然不是岳丈,而是要封异姓王吗?大宋立朝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几个异姓王啊!
君臣头一回见面,哪怕心中有满腹狐疑,众人也没好直接发问,只能先把御驾迎入燕京再说。
岳将军压下满心震惊与疑惑,恭敬地询问新皇:“太上皇不曾北上?”
新皇道:“太上皇不愿北上。”
岳将军没再多说。
他准备等走完君臣相会的程序,再和自己女儿细谈。
新皇知晓他们父女许久未见,肯定有许多话要说,论功行赏之后便放他们归家好好说话。
宝栗也没有隐瞒,把自己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爹。
岳将军听后一阵沉默。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是不可能做出来的,换了旁人也绝无可能做成功。偏他这个女儿就是与旁人不一样,她不仅敢想敢做,而且竟给她做成了!
“那支新师,便是你的‘宝家军’吗?”
“对啊。”宝栗坦然承认。
岳将军终于明白自己调遣那支精锐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女儿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可不就该觉得熟悉吗?
朝廷迁都燕京之后,北地百废待兴。
金人缓过劲后又不断骚扰燕京。
燕京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都城选择,不过正因为新皇这破釜沉舟的决定,举国上下都决定誓死捍卫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