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斯特离开王宫之后,国王的护卫们就开始整装待发,这些出身高贵的好小伙子们用枪柄上烙印有白玫瑰和双剑的□□武装自己,身上披挂轻便的铠甲,高大的马匹上有着绸缎制作的漂亮马鞍,不少人还将马匹的长鬃毛编成了好看的辫子。
国王与王弟的出行应当配备足够的护卫人数,不过那样一来逛集市就失去了应有的乐趣,于是爱德华留下了大部分的护卫,只允许三十人跟在马车左右。
结束了一顿以蘑菇奶油浓汤和小羊羔肉、烤鱼为主餐的午饭后,小国王带着理查上了马车,这辆原属于先王爱德华四世的马车有着以黄铜、乌木为主体的车架,白银、黄金、花边丝带、绸缎蕾丝为装饰,顶上立着小小的吹号天使,外观华丽,却已经是国王所有马车里最为朴素简单的一辆轻便马车了。
车夫驱动缰绳,让马车行动起来,两匹三岁的健马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迈动蹄子艰难地拖动了这辆沉重的大东西。
理查透过车窗向外看,威斯敏斯特宫的地面铺着碎石子和条石,路面平坦,马车走起来并不费劲,他看着宫门离自己越来越近,本来还带有喜悦笑容的绿色眼睛忽然一沉,把缀满蕾丝的帘子一扔,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那一动不动了。
爱德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陛下。”
来自北高卢执政官低哑含笑的声音从车窗外响起,爱德华侧过头推开车窗,看见骑在马上到人正逆光向这边行来。
威廉·斯图亚特下马,他即使要陪伴国王,也依旧穿得简素,而且他似乎并不喜欢用那些镶满宝石的沉重短外套装点自己,此刻仍穿着石墨黑色的宽松长外套,衬衫马甲长裤领巾,宽松的蕾丝荷叶边大袖口挡住了一半的手指,但能看见他手上几枚不同的宝石戒指。
“陛下,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您共乘?”
斯图亚特的大家长笑着问爱德华,黑色的长卷发落在肩后,有种斯文优雅的神气。
“当然,请上来吧。”爱德华朝他点头,年轻的执政官将马鞭往后一扔,等待在那里如同石像般的侍从抬手接过,迅速牵着主人的马退下。
理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趁着斯图亚特还没有上来,爱德华抬手捏着理查的下巴将他的头拧过来对着自己,垂着眼皮笑眯眯地盯了他两秒,理查的神情略有些松动,片刻后勉强对着刚踏进车厢的斯图亚特露出了个礼貌性的微笑。
三十名侍从围绕在国王马车前后左右,一行人从威斯敏斯特宫出来,向着西边走去,斯图亚特则指着一些建筑开始轻声讲解,讲到后来,就算是对他抱有深刻敌意的理查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伦敦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集市,斯图亚特选择的这个距离上东区最近,名叫“白玫瑰集市”,它名字的由来就是种植在街道附近的两丛白玫瑰,因为白玫瑰是约克家族的象征,它有时还被调侃为“王室集市”。
到了集市入口,两侧张开的摊子就容不下马车再往里走了,斯图亚特先一步下车,抬手扶下小国王和王弟,三十名扈从纷纷下马,跟随在几位大人物边上。
这个集市依傍在平均有两层高的小楼旁,黄铜螺丝和曲管撑开一块块小隔间,顶上铺着稻草和麻布,街道上有值得一看的珠宝店和丝绸商铺,还有铜器作坊、面包作坊,以及售卖模仿北高卢特色食品的店铺,角落里立着维修蒸汽机械的木牌,广场上都是蔬菜摊和牲畜贩子,尽头靠近泰晤士河的地方是大型的鱼市场——商贩们把鱼内脏和各种污物直接排入河流中,让这条宽阔的河水有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理查一只手握着爱德华的手,一边满怀好奇地左顾右盼,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一行人身份不一般,但街上的行人乃至商贩们都怪异地保持了沉默,依旧按照往常的状态进行买卖。
爱德华觉得,这大概可以被称为中世纪伦敦大型面子工程之一。
但显然国王是不可能让普通民众都能随随便便地靠近他的,所以找这么些经过排练的演员过来也算是情有可原,爱德华没打算拆穿斯图亚特的安排,因此他也忽略了斯图亚特短暂的神色变化。
理查对古董铺子里的东西很感兴趣,爱德华就让艾登跟着他去看看,理查闻言扭过头看他:“你不跟我一起?”
披着深蓝色披风的小国王对他微笑了一下,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动着大拇指上的国王权戒,温和而不容置疑地对他说:“去吧,我要和斯图亚特公爵走一走。”
他这句话让理查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在他和斯图亚特之间徘徊了一下,点点头,话里有话道:“那你们要小心一点。”
斯图亚特看着国王总管陪同年幼的约克公爵进了一家店铺,低下头问身边的小国王:“陛下是故意要支开约克公爵吗?您有话对我说?”
金发的小国王叹了口气:“我从没见过像您这样厚颜无耻擅长倒打一耙的人,有话想说的难道不是您吗?”
年轻的执政官抿着嘴唇笑起来:“您这样严厉的指控实在令我伤心。”
爱德华看了橱窗里一只造型奇特的花瓶两秒,漫不经心地回他:“严厉……但是并非凭空捏造,是不是?”
斯图亚特怪异地卷起唇角微笑了一下,他对于国王这样的反问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愿,甚至模糊地承认道:“在北高卢……您对我这样的评价还会被认为是太仁慈温柔了呢。”
北高卢的执政官是个苛刻冷酷的魔鬼,一个应该下地狱去的偏执狂,为他接生的必定是个满脸流脓的女巫,只有邪恶的女巫才能夺走纯洁婴孩身上所有的天生美德,给他换上魔鬼才有的灵魂。
——这是北高卢人们聚在小酒馆里私下咒骂时说的话,但要威廉自己说,他觉得他可比话里描述的玩意要宽容多了,至少他通过探子的耳目听见这些话时没有将那些人吊死在市政厅前面。
“好啦,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我的公爵大人。”
小国王绕过了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指尖摩挲着戒面上的祖母绿翡翠:“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或者说,我用什么,可以换来您对国王的支持?”
斯图亚特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深蓝的瞳孔略微放大,显露出一种海面波光粼粼的温柔:“啊呀,这是怎么说的,作为替国王牧守北高卢的狼犬,我可是全身心地仰慕着尊贵的陛下呢!”
“但是,”察觉了国王眉眼间轻微的厌倦,斯图亚特旋即接上了个转折,“我也不介意在头衔上多一个高卢亲王的称号,您觉得呢,我的国王陛下?”
爱德华摩挲戒面的动作停止了:“你要高卢全境?那可还有一半的领土没有归属我们呢。”
斯图亚特笑眯眯的:“那就是我的事情啦……如果您愿意赐予我这样的荣耀。”
小国王眯着眼睛沉思了很久,而在他思考的期间,斯图亚特就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这位年少的国王陛下,从淡金色的卷发,到玫瑰色的脸颊,还有略显瘦削的下巴——威斯敏斯特宫的生活大概给了这位小国王很大的压力,他身上没有一点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柔软脂肪,这让斯图亚特想起了摆在他北高卢枫丹白露宫卧室中的一尊雕像。
出自雕塑大师罗兰手笔的作品,以历史上著名的美少年加尼莫德斯为原型,这位俊美的王子带着橄榄枝和月桂叶结成的冠冕,简单的衣袍从肩头滑到脚踝,柔软的布料在身后堆出充满设计感的褶皱,他闭着眼睛仿佛在沉思,雕塑家刻意缩减了他的年龄,让他处在雌雄莫辨的少年时期,于是那种脆弱的美丽就被无限地放大了,如同晨曦第一缕光的纯洁,令人充满了保护欲。
每一个见过这件作品的人都赞叹于雕塑家的高超技艺,并对遭逢厄运的年轻王子充满怜爱,不过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它的主人。
斯图亚特只想毁灭他。
脆弱的、美丽的、无害的、没有自保能力却环抱着令人觊觎的美貌……每次一看见这个雕塑,斯图亚特就忍不住嘲讽的心情,究竟是多么没用的人,才会试图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人的怜惜同情上?
现在,他望着沉默的国王,眼神里透出了冷酷无情的寒光,以及猎手作弄猎物时才会有的狡诈锐利。
要不要用高卢换取斯图亚特的支持,这对于爱德华五世来说大概要犹豫很久,不过对于乔昼来说实在是个不用思考的选择,这就是一个沿着剧情往前走的世界,把高卢送给斯图亚特他一点都不心疼,反正两个月之后他就要按照剧情进入伦敦塔……
不,等一下,假如有了斯图亚特的支持,那么他或许不会在与格罗斯特的争斗中落于下风,也不一定会被扔进伦敦塔……
那么按照逻辑来说,他还会坐在威斯敏斯特的王座上,不会被谋杀死去,这就与剧情严重背离了。
到时候这个世界是否会直接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