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从边上一名侍从的托盘里拿过一只空的水晶杯,粗暴地抓起小鹿的脖颈,将杯子凑到那道恐怖狰狞的伤口边,接了大半杯猩红的血液,恭恭敬敬地递给小国王。
国王和约克公爵的表情都冷了下来,鹿血象征着勇气的说法自古就有,第一杯鹿血敬献给国王也没有问题,但是一般人们猎鹿都会猎取成年雄鹿,这样的鹿才被认为是最好的,尤其是现在国王尚且年少,幼鹿
包含的恶意实在过于狠。
但是他能拒绝格罗斯特的挑衅吗?
不能。
因为他是国王,接受臣子的敬献是应该的,就算格罗斯特满怀恶意,也该坦然地接受,否则不就是在臣子面前示弱了?
他可以事后报复,却不能在此时退步。
理查见王兄伸手要去接那只还淌着血的水晶杯,下意识就想推开他的手,被爱德华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非常感谢格罗斯特公爵的敬献,我不会忘记他对我的爱护的。”
小国王端着那只水晶杯,一字一句道,神情平和从容,像是天使捧着盛有圣人之血的金杯,淡绿色的眼睛充满了宽容,这一幕令淑女们都捂住了胸口。
“我们的国王陛下是多么的圣洁美丽啊……”有人喃喃感叹,“他像是托举着圣杯的圣子……”
国王将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杯子凑到嘴边,强忍着那股冲劲,面不改色地将血红的液体倒进了喉咙。
“请您向格罗斯特公爵传达我对他的敬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他能亲自到我面前来,而不是躲在他人背后,这有违他英勇的灵魂和精神——”
小国王清朗的声音忽然缓缓低了下去,他猛地扶住了身边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长桌,僵硬在了原地,而后在所有人惊恐的视线中,一头栽倒了下去。
理查是反应最快的一个,他死死将小国王抱在了怀里,拒绝任何人靠近,国王头上的冠冕滚落在羊毛地毯上,他用力抓住艾登的衣角,从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洛伦佐神色惊慌地朝他冲过来,努力清晰地发布命令:“叫洛伦佐封闭王宫,传信给斯图亚特……格罗斯特和坎特伯雷……谋杀国王……理查继位……”
他的声音倏地消失,一线暗红的血从他唇边滑了下来。
“国王被谋害!有人下!”
不知是谁尖叫了起来。
之后的伦敦陷入了一片混乱,格罗斯特听闻国王喝了他敬献的幼鹿之血后被害昏迷,立即暴跳如雷,指天画地发誓绝不是自己干的,甚至试图带着骑士们冲入王宫自证清白,但却被埃塞克斯伯爵拦在了宫外。
于是他索性坐在了王宫门口,命令王宫总管将那只小鹿送出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喝了两大杯鹿血,还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格罗斯特公爵的嫌疑被暂时洗清了,于是就谁都无法阻拦一个“心系重病垂危的国王陛下兼侄儿”的护国公进入王宫接手大局。
而他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国王被害的真相,晚宴的菜肴被原封不动所在地水晶厅里,所有侍从都不允许离开原位,宫廷御医们一点点地检查着菜肴、餐具、花朵、香料和各类装饰品,终于在国王的某一只盘子上发现了一点端倪。
“是颠茄……稀释了几倍,本来会在国王就寝时发作,但是鹿血加快了药的效果……”
御医们达成了共识。
双手拄着长剑坐在国王的位置上的公爵抬起眼皮,像一只老鹰审视着边上传菜的侍从:“那个盘子,是装什么菜的?”
侍从咽了口口水,虚弱地报告:“公爵阁下,是、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敬献的烤羊羔……”
挤挤挨挨站在边上的贵族们长大了嘴巴,披着红色法衣的大主教整个人都涨红了:“不是我!这绝对是栽赃!我怎么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烤羊羔从头到尾都没有经过我的手,一定是谁偷偷下了!我没有任何理由谋害国王陛下!”
他声嘶力竭地辩解着,一张肥胖的脸因为恐惧而布满汗珠,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到一个人为自己说话,但是被他的视线抓住的人都往后退了一步,谁都不愿意沾染这个可怕的罪名。
“您谋害我的侄儿、我的国王陛下……”格罗斯特公爵像是没听见他的辩解,一字一顿道,”您做出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对一位世俗的君主伸出手,就算是最宽容的人也无法饶恕您的罪过。“
“按照律法,谋害国王的人应当被世俗和上帝弃绝,处以最残酷的刑罚——”
“不!我没有谋害国王!”坎特伯雷大主教还在声嘶力竭地辩解,但是公爵压根不想再听下去,眼见得他就要将那个可怕的刑罚说出口,且公爵的骑士们都已经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大主教猛地抓住了一条被他弃置一旁许久的绳索。
“不不不,等一等——我指控爱德华五世!”坎特伯雷大主教尖叫起来,“我对他的王位继承权提出异议!他的王位并不受到世俗法律和教会的保护,因此他并不能作为一个合法的国王得到律法承认!我没有谋害国王!”
偌大的水晶厅再次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被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话惊呆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滑稽,像是见到了马戏团的狮子跳着踢踏舞冲了进来。
“上帝啊……”有人含糊地呻|吟了一声。
格罗斯特公爵定定地看了大主教几秒,挺直了脊背:“您有什么证据?”
坎特伯雷大主教颤抖着声音,嘶哑地说:“我证明……爱德华四世与王太后伊丽莎白·内维尔结婚之前,还与另一名女性存在婚姻关系,因此他与王太后的婚姻应当被判无效,而国王……爱德华以及约克公爵理查属于私生子,不具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短暂的沉默后,格罗斯特仿佛若有所思道:“如果是这样……我是否能理解为,爱德华非法窃取了不属于他的王位,而这个王位本该属于——”
“当然属于您!殿下!”坎特伯雷大主教彻底豁出去了,大声喊道。
格罗斯特公爵抚摸着剑柄,看了大主教一会儿,视线缓慢地在贵族们中间逡巡,像是雄狮在审视自己的臣民:“不能这样草率地断定事实,请高等法院召开会议吧,我记得诸位法官们似乎就在现场?”
掌控着法院的法官们当然都是伦敦顶层的贵族们,有资格出席国王的晚宴,于是就被公爵一眼包圆了。
“场地简陋,但是无损于各位的威严,请召开庭审会议,判定大主教的指控是否有效,这决定了今晚死去的将会是一个大主教,还是一位国王。”
格罗斯特公爵用那个极具威慑力的声音说道。
这是非常不符合程序的,可是当格罗斯特缓慢转动他手里那把开了刃的长剑时,所有人都把话咽下了肚子。
既然没有人反对……而最重要的当事人又昏迷不醒无法使用国王的权力终止审判……
一场荒诞古怪的审判在水晶厅里迅速展开了,两个小时后,审判结果出炉,大主教的指控没有足够依据,但国王的继承权合法性的确受到了动摇,其王位应当再做斟酌,格罗斯特公爵有权代替国王执政,而在此期间,国王保留一应头衔和待遇,送入伦敦塔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