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的洛伦佐啧啧感叹:“你真的只有十三岁吗,你的话太让我害怕了。”
他说着害怕,脸上还是笑嘻嘻的,看见了国王温柔外貌下的内里后,他像是更加喜欢小陛下了,还诚恳地发问:“所以之后要做什么呢?要我帮你杀人吗?”
国王瞥了他一眼,好脾气地说:“不,我们只要等待就可以了,无论最后是谁胜利,王冠都只能属于我。”
“我将自己的命都放上局,牺牲了这么多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更多的回报。”
洛伦佐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想,真是了不起,一个国王的发言。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整晚,期间两方军队胶着,围绕着大街小巷展开了街道战,这些士兵有一大半都是失去土地或脱产的工人,极致的贫穷让他们不得不出售自己的性命,而在攻入伦敦这座帝国首都后,他们全都被富丽奢华的房舍、财富迷花了眼。
瓢泼大雨中,上级军官对下级的控制力飞快下降,街道战的小单位分散战斗又令军队编制变得混乱,无数的士兵在街巷里奔走穿梭,不少人从士兵变成了蛮横的暴民,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零星的小范围□□逐渐扩大,盲目奔逃的人和乱军冲撞,透过伦敦塔的窗户,能看见泰晤士河对面冲天的火光、尖叫狂奔的人群,还有泼贱的猩红血迹,雨水很快将血冲进了泛滥的河水,水面上漂浮着衣着不同的人的尸首。
洛伦佐把壁炉上烧得滚烫的一壶水提下来,用厚实的棉布垫着把手,为凝视窗外的小国王倒了杯水:“小陛下以前没有见过这场面吧?”
国王杯裹在厚厚的衣物里,腿上压着一条羊绒毯子,用金丝和宝石点缀的毯子边缘在地上堆砌出海浪一样泛着光的褶皱。
“没有见过,我和理查一直被父王保护得很好,小时候我们待在威尔士城堡,那里一直是战场的大后方,后来我们被带回伦敦威斯敏斯特宫,有时候会看到他们做战前准备……但是他们不会带着我上战场。你知道的,要……两手准备。”
小国王朝自己的近卫队长眨了眨左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战争,混乱,”洛伦佐为他掖了掖毯子的边角,也将目光落向泰晤士河对岸,“他们会对能够将他们救出这个地狱的人顶礼膜拜。”
“你打算让谁去做这个救主?”
听见这个尖锐的问题,小国王慢慢抿紧了嘴唇。
撒丁刺客显示出了他之前一直没有展示的敏锐:“我和我带领的人完全不够镇压这样的动乱,他们已经被挟裹成了没有理智的疯子,任何试图阻拦他们的人都会被视为敌人然后践踏撕碎——我见过军队溃退的样子,那种场面是你无法想象的,所以你绝对不要想着自己出面安抚这群□□的野兽。”
“你会被他们活活撕碎的,就算你是国王。”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之色,他一字一顿地告诫自己的国王陛下,希望打消他脑子里可能的危险念头。
洛伦佐虽然没有做过国王,但他用脚趾头想一想,就能知道安抚下这群暴民、将伦敦恢复秩序对于一个渴望实权的君主来说有多么重要,他可以瞬间获得整个伦敦数百万人民的拥戴,这比任何贵族的支持都来得有效用。
但他也希望小国王能再更谨慎一点,至少在颠茄的事件后,他绝对不能接受这样一个拿自己的性命做注的选择。
“如果您执意这么做,我想我需要再考虑一下我和我兄弟们的未来——我们无法接受一个随时会死去的君主。”
听见这句话,小国王终于抬起了眼睛,壁炉的火光把他的侧影投在对面粗糙的原石墙壁上,他看起来像是修道院里画在穹顶上的圣人,天生一张悲天悯人的脸,连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都与教皇青睐的祖母绿相似。
“所以我必须将‘伦敦救赎者’的称号,送给另一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小国王冷笑了一声。
“作为您的近卫队长,我很遗憾,是的。”洛伦佐丝毫不肯退步。
小国王霍然抬眸,手里的玻璃杯高高抬起狠狠砸下,碎裂迸溅的透明矿物四散飞溅,尖锐的碎片弹跳起来划破了洛伦佐的脸颊。
以撒丁刺客的反应能力,他当然有办法在国王愤怒摔东西之前制止对方,可他完全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是举起手为小国王挡住了一片飞向国王眼睛的碎片。
细长的伤口里涌出了鲜红的血,洛伦佐不甚在意地用大拇指抹去血迹,在嘴边舔了舔,大大咧咧地往衣服上一蹭,心平气和地与小国王涌动着暴风的眼睛对视。
“您不觉得您有点僭越了吗?埃塞克斯伯爵阁下。”
小国王换了个人称,疏离客气的敬语显示着他已经生气了,这样孩子气的宣告方式反而让洛伦佐差点笑起来——这时候倒是不像一个心狠手辣的国王了。
“世道难挨,伯爵也没饭吃,国王没了我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饭票。”洛伦佐嬉皮笑脸,态度却很坚定。
小国王冷冷审视了他很久,要是换了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已经被国王可怕的眼神给压得大汗淋漓,可是撒丁刺客最熟悉的就是杀意,小国王的眼神再有压迫感,毕竟比不上真刀真枪的危险。
于是最后败退的成了小国王——颠茄威力犹存,让他长时间地瞪人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体力活。
“我知道了。”小国王从牙缝里不甘不愿地挤出这一行字,脸上写满了阴沉压抑。
“多谢陛下体恤。”撒丁刺客之首笑嘻嘻地朝他眨眼睛,大逆不道地伸出手捋了一把国王的头发,在国王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收手。
“我猜威廉·斯图亚特的眼线一定已经将我中的事情传递给他,斯图亚特应该很快就会返回伦敦城,最晚也就是今天晚上,我会和他谈一谈。”
一条路走不通,小国王也不再纠结,很快冷静下来思考另一个可行的方法。
“按照王权法案,斯图亚特的王位继承顺序排在第……”小国王闭着眼睛想了想,“三十七?一个不是很有威胁力的位置,我可以给他名望、财富,但是他必须立即返回北高卢,不允许再靠近伦敦。”
他不自觉地用指关节叩着椅子扶手,眼神逐渐变得悠远迷离,显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一边的洛伦佐凝视着他的侧脸,看见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泰晤士河对岸滔天的火焰、滚烫的血,给宝石般名贵的色泽镀上了一层冷酷的外壳。
不出国王的预料,午后时分,三匹骏马来到了伦敦塔下,他们都浑身泥泞,像是被暴雨狠狠冲刷了一遍,又在泥坑里滚了一圈,比伦敦城里的乞丐还狼狈,为首的那个人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斗篷已经看不出原色,他仰起头,摘下风帽,露出乌黑的卷发和斯文俊秀的面孔,遥遥看向伦敦塔望楼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