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用蝙蝠扇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个假笑:“啊呀,这都是妖怪们之间的说笑之谈,怎么兰君还当真了呢?说起来,兰君啊,你可真是了不得呢,连章子内亲王都惦记着想见你一面呀。”
兰因极快地眨了眨眼睛:“章子……哦……”
安倍晴明伸手在虚空中一抓,一只木匣子就到了他手上:“章子内亲王托我转赠给你的礼物,感谢你挽救了她的性命……我都不知道兰君还有这样厉害的医术,章子殿下的疾病令宫中医术最高超的医者都束手无策,兰君竟然能妙手回春……咦,这就要打开吗?”
兰因对他的絮絮叨叨不以为意,接过那只匣子大大方方地当着安倍晴明的面就打开了,阴阳师礼貌地调转了视线,却听见他略显疑惑地“嗯”了一声。
兰因从匣子里拿出一张纸条,盯着它看了两秒,转手坦然地递给了晴明:“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章子殿下给你的东西,怎么能给我看……”说不定上面是表达爱意的和歌之类的呢?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鲜见,男女之间和歌传情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他这位异邦友人的样貌简直与传说中的光源氏有的一拼。
阴阳师无奈地提醒了一句,奈何来自异国的入殓师看起来对这些礼节全然不在乎,依旧捏着那张纸条定定地对着他。
“好吧好吧,我看一眼,但是你下次遇见章子殿下可不要跟她说我也看过啊?”
安倍晴明嘀咕着,歪头去看纸条上的字,一看之下就高高地挑起眉毛:“这是什么?”
巴掌大的纸笺上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座荒芜废弃的建筑,从之字形御币上可以判断出绕在柱子上的是注连绳,刻意多加了两笔的门廊看起来十分像是鸟居,纸笺底部画着一个五芒星。
“好奇怪的结构……”阴阳师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幅小画墨迹潦草,笔锋无力,显然是体虚之人草草绘就,而且应当是在非常紧急、时间紧促的情况下完成的,纸笺上有几道失礼的折痕,墨迹中断过几回,像是绘画之人被打断过好几次。
……被囚禁监视的人传递求救信息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样子了。
安倍晴明为自己极为偶然的一个比喻而惊了一下,但这个想法却飞快地自我找出了更多的依据。
无时无刻不围在章子殿下身边的侍女们、芦屋道满的狐狸式神、侍女们提及芦屋道满日夜守护在章子身边,还有道满一离开就遇到了妖鬼的章子,以及那个根本找不到的妖鬼……
大阴阳师的笑容消失了。
难道真的如他猜测的一般,天皇囚禁了章子内亲王?可是监视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孩根本用不着芦屋道满,术士出现在章子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不如说,天皇舍弃他,转而从民间寻求阴阳师入宫侍奉,本来就是一件古怪之极的事情。
有什么,是他们不能让安倍晴明知晓的?——他们笃定了他无法接受?
一向与人为善的大阴阳师察觉到了异常,五芒星是阴阳师安倍晴明自创的桔梗印,看来章子也希望这张纸笺能被安倍晴明看见,又或许,这就是给他看的。
兰因任由他思绪沸腾,暗自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画的这幅小画。
从昨晚的境遇中就能知道,以章子那样的身体情况,是绝不可能深入那座废弃宫殿探索的,这个任务只能交给入殓师,为防止其中有什么邪异奇诡的阴阳术——他是真的非常不信任芦屋道满的个人操守——拉上安倍晴明做挡箭牌也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章子在打定主意找来安倍晴明时,就在谢礼中放置了这样一条线索,按照安倍晴明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对一个或许正在经受苦难且向他求救的女孩置之不理的。
“最东边……的废弃建筑……”阴阳师喃喃重复了一遍小杂妖之前提起的话,殷红的嘴唇抿起,面上隐有怒意。
兰因将纸笺收回木匣子,里头除了这张纸笺外就是名贵的香料和一些昂贵宝物,显然是充作掩人耳目之用的:“你认识这里?”
阴阳师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抬手用蝙蝠扇扇起一阵风,吹着两人急速向前:“不一定,去看看就知道了。”
森冷的风卷着二人一路向东,安倍晴明相当谨慎地操纵着风向避开了章子的寝宫,芦屋道满此刻一定在那里,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无意与别人起冲突。
最终,两人落在了大内里东边一片荒芜的庭院里,面前就是昨日章子看见的怪异宫殿。
“冤鬼横死,疫疠丛生。”安倍晴明看了这座宫殿一眼就狠狠皱起了眉,兰因和他一起抬头去看,但是在他的视线里,整个大内里都弥漫着乌黑的不详雾气,和他第一天来到京都遥望皇宫时一模一样,在这样的场景下,反而看不出到底是哪里更加阴森可怕了。
不过从安倍晴明的话中可以分辨出,好像他视线里那些乌黑腾云的来源,正是面前这座废弃宫殿。
大阴阳师在原地站定,合拢蝙蝠扇压住唇瓣,闭上眼睛开始喃喃念诵咒文,晦涩复杂的语言从他口中流淌而出,那些绕在柱子上的注连绳如有灵性般,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
悬挂在麻绳下的御币无风自动,规律地开始晃动,安倍晴明念诵咒文地声音不停,单手拉着兰因,轻飘飘地从注连绳上越过,向着黑洞洞的宫殿里飘去。
鸟居是神国与人间的大门,在越过那个朱红色的木质建筑时,他们二人眼前同时一黑,极致的黑暗剥夺了五感,整个人都像是漂浮在里无穷无尽的静默时光里。
短暂又漫长的恐怖静寂后,安倍晴明念诵咒文的声音传入兰因的耳朵,眼前亮起了细微的光,他们来到了那座简陋鸟居所护持的“神国”。
修罗地狱,阎魔鬼道,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