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粗旷沙哑的男音响起。
一个音符断在了他手里。
熟悉的台词出现了。
佩特罗沙毫无异样地和爱德华对视,眼里的紧张表现得天衣无缝,这回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点没有要起身开门回应的意思。
他在试探爱德华。
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给他,就像是一个最为合格的npc,把推动剧情的权力都放在了玩家手上。
佩特罗沙熟知玩家能做出的选项,面对这个伊万,游戏给出了三个选择,一个是顺从,一个是表面顺从,然后在路上逃跑,一个则是立即反抗。
最合适的是第二个选项,选择一的话会被伊万卖到起义军的上级手里,然后一路打出失败结局,选择三的话……玩家会被伊万当场反杀。
伊万的身体素质不是摆着看的,尤其是在缺乏合适武器的木屋里,这个游戏还要求玩家亲自动手杀人,高现实性的画面让大部分玩家根本没办法利落一击毙命,总是在最后关头掉链子,也可以说这个选项根本就是游戏设置的陷阱,成功率极低。
在他的目光中,爱德华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彬彬有礼地询问:“是在风雪中迷路的旅人吗?”
门外骤然陷入了死寂。
而后一个带着古怪意味的声音回答:“是的……你——您,请让我进去暖暖身体吧。”
爱德华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佩特罗沙一眼,而后抬手打开了门。
“哈哈哈,看我发现了什么,贵族的——小崽子!”
又是熟悉的吼叫,这种台词来两遍的话就会显得特别滑稽。
门外的风雪连着男人粗旷的咆哮冲进了屋子,他一看清爱德华身上的衣服,眼里就浮现了贪婪之色,下意识收回了要踹人的脚——这样好的衣服,万一踹脏了就不好卖了。
雄壮的男人用手死死擒住爱德华的肩膀,将他用力往屋里一推,反手关上门,看见佩特罗沙后更兴奋了:“两个——两个崽子!今天是伊万的幸运日!”
他絮絮叨叨说着那套大体意思不变的话,一边咆哮斥骂脑满肠肥的贵族老爷,一边幻想自己发财后的快乐生活,时不时夹杂着恐吓两人的词语。
这回他对两个少年上了点心,或许是二人都是十多岁的少年,比起显然是孩童的理查要有点威胁性,他把佩特罗沙用来做裤腰带的麻绳给扯了,将两人的手捆成了一串。
突兀地失去了裤腰带的佩特罗沙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等小屋里响起了伊万的呼噜声,两个被捆在一起的少年对视了一眼,同时挪动着身体将手凑到了壁炉的火焰上。
火舌舔舐着麻绳,很快烧断了干燥的绳索,佩特罗沙伸手时刻意将自己的手垫在下面,火焰在他手上烫出了两个泡,爱德华扔掉绳索时抬起眼眸看了他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
佩特罗沙轻轻地朝那两个水泡上吹气,用眼神询问爱德华下面要怎么办,完美扮演了一个合格的npc。
而爱德华的动作坚决自然。
他从壁炉里拨出了那片磨了很久的木片。
被炉火和高温烘烤干了水分的木片呈现深猪肝色,边缘和尖端都是碳化了的黑,有着极其锋利坚硬的质地,木片后半部被磨成了适宜抓握的形状,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有些丑陋的匕首。
但佩特罗沙很清楚,尽管看着丑陋,经过碳化处理的木匕首绝对有着无与伦比的锐利。
爱德华握着它,轻巧地靠近了沉睡的伊万,佩特罗沙的笑容有些凝固了,所以他选择了第三个选项?但玩家要成功击杀伊万是很困难的,可是如果他是npc……
他的焦虑和犹豫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那边的少年已经将匕首捅进了熟睡羔羊的脖颈。
他选择了切断颈动脉,这个举动让佩特罗沙有些惊异,怀疑爱德华是玩家的思绪忽然淡去了不少。
就算是再厉害的玩家,也不会对杀人这么有心得,从其他玩家身上可知,他们所处的社会是安定平和的社会,大多数人一生都很少见几次死人,能这么利落地下手取走别人性命的,除非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就是脑子有一定问题的精神病患。
而从爱德华冷静地选择命脉的理智上看,他怎么也不可能是疯狂的精神病患。
至于杀人犯……佩特罗沙还不至于分辨不出一个人是不是噬血成性的杀人狂。
垂着眼眸等待伊万咽下最后一口气,爱德华抹掉脸上的血迹,转过头,就看见佩特罗沙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过近的距离让爱德华有些不适应,他瞥了一眼对方手上的烫伤,语气和缓:“怎么,你要谴责我吗?”
佩特罗沙笑容不变,抬手替他擦掉眼角一滴猩红的血,温和地否认:“不,我是来询问,埃迪……需不需要一个共犯?”
他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显然让爱德华有些吃不消,翠绿色的眼睛里狐疑和警惕都快要溢出来了,面对他的戒备,佩特罗沙的笑容弧度越来越大,视线落到伊万身上:“善后就交给我吧,我正好对这件事算是擅长。”
对善后……比较擅长?!
爱德华挑起眉毛,看着佩特罗沙独自一人将伊万拖出了门,和上次一样埋在了雪地里,甚至一板一眼地做完了祷告,抬手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迹,也露出了一个和佩特罗沙相似的笑容。
“也愿主保佑你,我亲爱的共犯。”
——————
我捡拾羔羊的骨骸,
鲜美的羔羊的脊肉,都已腐烂,
流尽了血管里芳香的血液,
这些冰冷的骨头、残羹冷炙……
我捡拾羔羊的骨骸,
祈祷它们回归主的环抱,
然后匍匐着,将这雪白的果实
献给我甜蜜的、纯洁的、满身血腥的
共犯。
————《真实之书·虔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