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鸽蹲在矮墙边。

有人牵住宁鸽的手,把她拉起来。

“时间快到了，必须敲钟。”是裴寒的声音。

钟声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宁鸽在数据的虚拟世界中往前走,觉得有人把绳子塞进她的手里。

她机械地拉动了一下。

当地一声响。

对面的钟声也跟着响了起来。二十九声,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浮现出另外两个钟形的徽章,一红一蓝。

手环震了一下。

旁边有人小声说：“过关了。”

“这是锚点的提示吗？”

“好像是。‘提示：拍下你获得的无上荣耀’。是指天上的勋章吗？”

宁鸽听见,裴寒在用对讲机跟对面的玩家说话：“对，没错,你们用手环扫描你们的蓝色勋章,就可以离开副本了。”

宁鸽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看手环。

她收到的提示和别人不一样。

手环上写着：【比荣耀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你的锚点。】

宁鸽抛下大家，游魂一样走进楼顶的安全通道。

这幢是蓝方阵营的楼，和对面红方的楼布局一样，连下三层,就是客房的二十二楼。

宁鸽想了想房间的位置，用手环刷开一扇门。

这间客房的窗子大开着,风一阵阵地吹进来,扬起窗帘，宁鸽走到窗边，看见那张白色的床单仍然挂在外面，两个角绑在窗框上。

裴寒一直默默地跟着她，帮她把床单解开,拉了进来。

床单上,用不知哪里来的墨水画了一个巨大的笑脸。

两个点,下面一弯。

她把床单摊开，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抬起手腕，把那张笑脸端正地收进镜头里，点下扫描。

光影变幻。

最终稳定成一片茫茫的白亮。

周围却不是中转站。

宁鸽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是纯白色的天花板。

她回到了梦中那间熟悉的白色房间里。

一直就不是梦，她现在也无比清醒。

她身上不再是红t恤和登山裤，而是长及脚踝的白色布袍，一双脚光着。

宁鸽转过头，看见墙上的屏幕忽然亮了，开始播放一段影像。

上面就是宁鸽本人。

她也穿着这件布袍，正坐在同样的房间里，对着一个光影组成的虚拟屏幕，一脸的百无聊赖。

画面没有声音，她好像在听什么，一会儿点点屏幕，一会儿就支着头走神了，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阵，忽然站起来，到处摸墙，好像在想办法出去，不久之后，好像被人发现了，蔫哒哒坐回去，继续用功。

宁鸽一看就知道这是她自己，只不过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视频播了一段时间，自动停了，没有继续的意思，宁鸽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点开墙上的密码盘。

她还没来得及输入密码，门就动了。

门向一侧无声无息地滑开，外面是裴寒，后面还跟着欧文。

他俩闪身进来，立刻重新把门关好。

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忽然冒出他们两个，就像熟人出现在梦里。

欧文扫视一遍这个房间，笑道：“真不赖，外面别人睡的都是棺材一样的小盒子，只有你，竟然有个独立的大房间。”

裴寒没理他，扶住宁鸽的肩膀，上下打量她。

“你果然醒了。”他说。

宁鸽：？

裴寒继续说：“我亲眼看见你扫描后传走，可是等我回到中转站，发现你没有回来，就猜测你可能在这里醒过来了。”

欧文插口：“他刚才找不到你，要急疯了。”

裴寒认真地看看宁鸽的表情，解释：“你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是现实世界，玩家进入系统后，身体会暂时存放在一个地方，这里就是存放玩家身体的地方。”

宁鸽虽然已经猜到了一点，但是仍然有好几秒没说话。

半天才问：“所以这里是系统外？”

她离开系统了。

裴寒对她微笑了一下，“对。系统外。”

宁鸽忍不住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

看起来和系统中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差别。

这里竟然真的是系统外，她不止离开了虚拟的副本世界和中转站，还有了一个真实的身体。

宁鸽问裴寒，“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裴寒按她在床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她的旁边。

裴寒说：“我早就发现，这个虚拟的系统，看上去似乎超越了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其实并不是，它更像是一个奇怪的融合体，把某种非人类的高科技和人类的编程方法结合在一起，所以和一切程序一样，大有空子可以钻。”

“我从好几年前，就找到了办法，能在进出系统的时候让自己的意识不进入系统，而是在这里醒过来。”

欧文举手，“我也会，他教过我。”

裴寒继续说：“为了更了解这个系统的运作方式，我常常偷偷到这个地方来，主要是想找出这个系统的控制中心。

“大概在三年前，有一次来这里时，差一点就被里面的管理机器人发现。

“当时情况很危急，我来不及回自己的休息舱，没有地方可藏，忽然看到你这间房间，就躲进来了。”

宁鸽插口问：“我的门没有密码么？”

“密码就是你的房间编号，0221，很简单。”裴寒解释。

“然后就看到了你。”

他微微一笑，“你当时就穿着这样的衣服，乖乖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我记得，那时屏幕上还一直在放着你的视频，你好像在学什么东西。我看见你心不在焉的，有时候还会默不作声地调皮捣蛋，有时候又好像遇到了感兴趣的东西，变得很认真。”

“我跟你一起呆了一个下午，那之后，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来这里看你。

“无论我什么时候来，你都躺在那里不动，但是屏幕上的你一直都很忙，忙着学这个，学那个。”

他伸手摸了摸宁鸽的头发。

“我经常来跟你聊天，告诉你我在副本里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在你旁边看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看看你在屏幕里做什么。”

“所以我说，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欧文笑道：“你俩这是在演睡美人吗？吻一下就会醒的那种？”

“什么睡美人，”裴寒说，“我从来没有擅自碰过她，一直在等着她真的睁开眼睛的那天。”

宁鸽明白了。

所以他上次才说，“我发过誓，绝不在你睡着的时候亲你”。

裴寒继续说：“这几年，我曾经在副本里遇到过长得像你的npc，但她们一动，一说话，我就知道她们不是。

“前面有一段时间，这个地方在维修扩建，到处都是机器人，我没法过来见你，心里一直想着，结果就在念心旅舍见到你了。这算不算是因念而生？”

他说：“当时你穿着红裙子，看起来很像npc，却拿着玩家的手环，有点奇怪，我观察了你整个副本，觉得你和屏幕里的那个你一模一样，那就是你。”

“后来我试探你，发现你不能离开系统，就更笃定了。因为这些年，其他人来来往往，只有你一直躺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等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真的出现了，所以他那时候求组队时，手足无措得像是在求交往。

他说了一大堆，宁鸽想了想。

“我懂了。”宁鸽总结，“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个阴谋。”

欧文：？？？

欧文：“阴谋？不是缘分吗？”

宁鸽心想，哪有什么缘分。

这件事未免太凑巧。

裴寒刚好在躲人的时候来到她的房间，密码还是简单的房间号，刚好这些年每次他来都没被人发现，还刚好在陆镌给她送手环，把她唤醒的时候，去了念心旅舍那个副本。

虽然裴寒是阿尔法，有自主选择副本的权力，系统还是能轻易左右他的去向。

如果系统想安排他去哪个副本，实在太简单了，只要在他选副本的时间段里，发一堆歪瓜裂枣出来，裴寒那么会挑，自然会挑其中最好的那个。

他们选对垒战的副本时，系统就是这么做的。

看上去似乎是自由的选择，其实未必真的自由。

裴寒并不觉得奇怪。

他伸手揽住宁鸽，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头顶。

“没错。有人一直在算计我们两个。不过我喜欢。我接受。”

他揽着宁鸽没有松，低声在她耳边问：“所以，宁鸽，你到底是什么？”

他那么聪明，早就知道她不太对劲，更何况刚才在副本里，他亲眼看见她疯狂地修改数据，改得天地变色。

宁鸽有点困扰。

宁鸽坦率地说：“我本以为我是个副本里觉醒的npc，后来又觉得我是系统特意做出来的代替阿尔法测试副本用的拉姆达。”

她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可是现在，连我都不太清楚我到底是什么。”

裴寒低头吻了吻她，低声说：“随便吧。我不在乎。”

欧文翻了个白眼，把目光别向旁边。

宁鸽心想，陆镌错了。

他就像木傀儡副本里的莫什一样，一举一动全都在系统的计划中，她应该做的不是去继续他封闭副本入口的计划，而是别的。

她问裴寒：“你知道操纵这个系统的人在哪吗？我想要去见他。”

裴寒微笑了一下，“我还真知道。”

他对这里很熟。

两分钟后，三个人已经离开宁鸽那间与众不同，比别人的休息舱都大的房间，来到外面的树形停车场中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建筑内部，穹顶很高，屋顶和四壁全部都是制作休息舱用的那种白色材料。

一棵又一棵的白色“巨树”顶天立地，上面连着无数休息舱，地上铺满了轨道，棺材一样的休息舱们自己熟门熟路地开来开去，自动停泊在树上，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裴寒解释：“管理机器人会定时出来，现在这个时间安全。”

欧文看着周围感慨，“每个休息舱里都装着一个人，他们这是拉了多少人进副本？杀人狂吗？”

宁鸽说：“我觉得他们其实是在筛选。”

欧文没懂，“筛选？”

“对。”宁鸽说，“先拉大量的人进来，再筛选出他们想要的人，他们从里面挑出阿尔法，给这些阿尔法更大的存活几率，说是让他们帮忙测试副本，其实是假借测试副本的名义，继续在副本中训练他们，这里就像一个训练营。”

欧文问：“测试不是重点？”

宁鸽肯定地答：“从来都不是。”

裴寒带着他们穿过无数休息舱，走到尽头，来到一扇门前。

他碰了一下门旁的墙壁。

白色的墙壁里透出红光，一个圆形的密码盘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