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建人的手放在短刀上落不下去，就像是那上面有着什么斥力不让自己放下一样。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仍然带着洗不掉的红色的指尖，深深地、深深地厌恶起自己，也厌恶起这个世界。
至少不能继续待在洗手间里。
七海最终还是拿起了短刀。他推开门，面无表情地踏入满是尸体的办公间，横跨过一张张双眼圆睁着的脸，心里闪回过这些人死去时他心中快意的计数。
铃木，入社5年的老员工，手把手教他怎么骗上了岁数的老人将半生积蓄投到垃圾股票里。
佐藤，本月度部门优秀之星，因为从一个单亲妈妈那里把她给孩子治疗癌症的巨额医药费讹到根本不会给理赔金的诈骗医疗保险中拿到了奖杯。
山田，他的客户里有3个跳楼的，这家伙很擅长在客户问着“该不该把股票卖掉，这样真的不会亏损吗？”的时候忠厚老实地不停打包票，然后将客户一个一个保证到了阴曹地府。
哦，还有这个横在门口的死人，社长。他走进这家伙办公室的时候这个猪头还在欺负新来的实习生。七海记得自己挥起刀，对着他脖子三七分处砍下的时候，这家伙涕泗横流保证把钱和房子都给他的丑态……
在你巧立名目逼迫社员加班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这一天？
七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原本被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已经沾上了各色粘稠的血肉。他抬起头，漠然地继续向警笛声越发响亮的门口走去。
无所谓了，已经擦不干净了。
说起来，应该是他放走的那个实习生报的警吧？
七海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心里一片平静。
全公司上下几十个人，只要是他觉得罪有应得的，都被毙于刀下。这家公司对内压榨社员，对外诈骗客户，迄今为止已经造成了无数家庭家破人亡，而他七海建人在其中就是随波逐流的帮凶之一。
法律无法制裁这一群人间的魔鬼，而他在地狱浸淫久了，也就成了比魔鬼更可怕的恶鬼。
灰原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会怎么说呢？
他茫然地想。
他做了无可饶恕的事情。但灰原一定会死死抓住他的肩膀，难以置信地瞪圆他永远清澈的双眼，大声地问：“七海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一定是哪里生病了！是不是加班太累了，过去在高专经历的可怕的任务太多了？你不能让自己变成那种丑陋的样子啊，七海！”
而总是一声不吭的大庭应该会皱着眉头扫一眼他身上的脏污，然后漠然地说：“受伤了吗？没受伤的话就走吧，我想赶紧回去了。对了，回去的时候记得顺便帮我买一本漫画。”
真是很有大庭风格的回答，七海都为自己此刻不着边际却过分契合的想象震惊了半秒。
可是他已经得不到灰原的反应了。就连大庭也……
不，他不该想起那个人。
此时的七海建人在世间已经没有任何拴住他脚踝的锚了。身为拥有咒力的人，他远离了父母亲人。又因为想要追求普通人的生活，他离开了高专的同伴长辈。带着手上的鲜血和杀孽，他也已经失去了成为人的资格。
不如就这样让来抓捕的人将自己杀死吧。
不如，就在这里死去吧。
“……智！”
什么
“……小智！醒醒！”
石川智在七海建人的幻术中几乎溺死，他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唯一向他抛来的救命稻草：“夏油博士！”
“伏黑甚尔上来了，让他进入领域，攻击滋儿哇，破坏领域！”
甚尔来了！
此时的小智差点要落泪了，而逆着光向领域内奔来、手里滑稽地拿着一根路牌的甚尔在他眼中几乎如同天神下凡。
甚尔没遇到什么阻碍地就闯进了这个简易领域。领域内几乎所有活人都是一脸痴呆样，芥川抓着“罗生门”的一个小角角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喃喃念着什么“社会性死亡了，我还是和太宰先生一起用水枪自尽吧”这种话，七海则是伸手向前虚虚扶着什么东西，眼神涣散，咒力隐隐要失控。
唯一一个看起来正常一点的是刚刚回神的小智，甚尔刚要开口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顶着“大庭叶藏”脸的孩子热泪盈眶地张口对他大声喊了一句：
“爹咪！！！”
甚尔：？？？
“瞎喊什么！”甚尔抬手就将路牌向非人滋儿哇身上砍去，“你就算真的认我做爹，逢年过节我也不会给红包的！”
非人滋儿哇尝试着向甚尔同样发起幻术攻击，但“天与咒缚”强大的抗性直接免疫了它的精神污染，轻轻松松地一路牌就将史莱姆拍扁下去。
“不过是个咒灵！”
非人滋儿哇尖利地叫了起来，小智趁此机会拿出塑料扭蛋壳：“回来吧，[滋儿哇]！”
强制性捕捉！
非人滋儿哇不甘地扭动着，但在[咒灵操术]强大的吸力下它身上的绷带还是化作了丝丝缕缕的黑线回到扭蛋壳中。
“我……我想要死……滋儿哇……”
“有抑郁情绪还是要快点就医吃药，不要总想着一死了之。”小智甚至还劝了几句，“回头再碰到太宰先生的时候我也会好好建议他也去做一下心理疏导的！”
毕竟历史上的那位文豪太宰治可是能够因为他崇拜的芥川龙之介服药自杀而心情灰暗到想着模仿自己偶像也服药自杀的家伙！
简易领域随着释放者的退场而逐渐散去，芥川的双眼恢复了清明，他晃晃脑袋，疑惑道：“咦？太宰先生和小鸭子呢？”
甚尔提着路牌又攻了上来：“小鸭子在这儿呢！”
七海似乎还处于恍惚之中，小智连忙把手里的短刀塞给他，担忧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七海？七海？你还好吗？”
“大庭……”他喃喃。
“不是，我不是大庭叶藏！我是小智啊！”小智着急地伸手抓着七海的胳膊晃了晃，“完了，他为什么还在被幻术攻击？”
“他遭遇的精神波动比芥川要更强大，那只咒灵已经触碰到他的精神深层了，想要恢复过来也需要时间。”夏油博士说，“尽量不要表现得和他太亲近，周围很有可能还有guild的眼线。”
小智不得已地只好召唤出漏瑚：“小火瑚，放烟雾！总之先把我们遮盖起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瑚瑚！”
“……总之我先出去把他们引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白发的少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16岁一样，他脸上的泪还没有干，亮晶晶地挂在眼角，仿佛积在枝头的雪在春来之时化开，凝出了一滴弥足珍贵的露珠。
七海突然伸出手，捉住了大庭叶藏的手腕，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不守社交规则的举动，但此时他也顾不得了。
“这几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当初你为什么要顶替夏油前辈，又为什么要摧毁盘星教？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你知不知道灰原，知不知道你们都走了之后，我……”
大庭叶藏转过头，少年往常总是淡淡没有表情的脸此时却是一片愕然。
“不要搞替身剧情，我是小智！”小智拍了一下手发出响亮的声音让七海清醒一点，“快点开始跟我战斗，咱们要赚钱啦！”
七海眨了眨眼睛，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属于石川智的手腕，然后慢慢地松开了。
“好，我明白了。”他握住刀柄，“为了加班费，我们开始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