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卧房内一片寂静。
婢女静静躺在榻上,仔细留意公子瑫,确定对方熟睡才小心起身,整理好衣裙,抓起放在一边的汤碗,放轻脚步走出房门。
因离开得匆忙,婢女未着足袜,赤脚踩在地上,凉意不断蹿升。
她顾不得许多,只想快些离开。
婢女手中紧紧捧着汤碗,碗底印着干涸的汤渍。她必须马上清洗干净,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漠夫人要求她设法怀孕,却未必允许她给公子瑫下药。
她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不想落得悲惨下场,才冒险配出这剂虎狼药。一次两次无妨,若是次数多了,对公子瑫的身体必然有损害。事情一旦查出,不必漠夫人处置,她就会以谋害氏族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婢女脚步匆匆,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即将绕过走廊拐角,前方陡然出现火光。
婢女脸色变得煞白。
走廊尽头,一名侍人正持灯行来。见到衣衫不整的婢女,侍人举起手中的青铜灯,照亮她惨白的脸色和捧着的汤碗,表情没有变化,口中道:“夫人要见你,随我来。”
婢女双腿发软,耳畔嗡嗡做响。
她以为事情败露,自己要遭到灭顶之灾。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只能颤抖着嘴唇跟上侍人。
她不敢丢掉汤碗,那只能让她罪上加罪。
侍人的腰有些伛偻,脚步却很稳。
两人穿过昏暗的走廊,越过一间又一间漆黑的厢室,前方终于出现灯火,伴随着阵阵幽香,令人精神一震。
“夫人,人已带到。”
侍人功成身退,一名熟悉的婢女走上前,上下打量着昔日的姐妹,眼底浮现一丝讥讽,无声地冷笑。
“枝,为何如此狼狈?”
婢女枝低下头,攥住汤碗的手不断收紧,力气大到指关节发白。
不同于公子瑫的住处,漠夫人居住的殿阁灯火辉煌,隐隐还能听到人声。
透过半开的房门,灯光洒落在台阶前,婢女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这让她倍觉羞惭和恐惧。
台阶上的婢女没有为难她,遵照漠夫人的吩咐将她带入室内。
室内十分温暖,青铜炉摆放在案上,炉顶升起一股轻烟,袅袅香气随之飘散,沁人心脾却不浓郁,只令人感到清爽。
细地的气候很不好,冬季寒冷,春季潮湿,且有俗称的倒春寒,让漠夫人很不习惯。
在桑医和巫医用药后,她身上的已经拔除,只是根基损毁得太严重,需要继续调理。是否能恢复到往昔,没人能够打包票,但能保住一条性命,不因早死已是大幸,身体上的病弱并不能催垮她,反而令她愈发清醒和坚强。
斜靠在榻上,漠夫人显得有些困倦。身上裹着锦袍,腿上覆着兽皮,她仍觉得冷。幸好有郅玄送来的暖炉,才让她略感舒适。
奈何疼痛只能暂时缓解,无法彻底根除。疼痛在夜间袭来,她时常睡不好,就寝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更晚。
握着青铜制的暖炉,漠夫人的思绪有些飘远。
她想起从东梁国送来的信,内容和以往大同小异,字里行间却能看出些许不同。
嫁去东梁国的姊妹心思变了,竟然想通过她打探公子颢的消息。
不知是姊妹本意还是出自她的丈夫。若是前者倒没什么,反能看出她成长许多。若为后者,难不成她对丈夫动了心?这可不是件好事。
想起从北都城传来的消息,漠夫人按了按额角。
西原侯和东梁侯是亲戚,郅玄还要称东梁侯一声舅父,两国的关系却不太好,甚至比前代西原侯在位时更加糟糕。
其中的原因她知道一些,也能猜到几分。只能说错不在西原国,东梁国实在太过贪婪,想要乘人之危,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漠国地理位置特殊,夹在北安国和东梁国之间,对两国的行事作风都很了解。漠夫人作为联姻人选,在成婚之前被认真教导,上自君侯下至氏族皆了然于心。
郅玄和公子颢联姻,西原国和北安国结成婚盟,两国又在草原建城,参与进去的氏族遍布朝野,牵扯到的利益何止万千。
从漠夫人接受的教育来看,这是一场十分成功的政治联姻,对两国来说都有极大的利益。只要郅玄稳坐国君位,公子颢在北安国朝堂屹立不摇,这种盟约就牢不可破。
相比之下,北安国和东梁国的和平仅维持表面,会猎盟约也不是那么牢靠。
一旦东梁国和西原国发生战争,最好的情况也是北安国两不相帮,更大的可能是出兵相助西原国。
两大诸侯国联手,东梁国不会有任何胜算。但这也会牵引出另一个问题,中都城态度如何,是否会坐视不理。
漠夫人不缺乏政治眼光,在她决定要婢女生下公子瑫的孩子时,就对未来的生活做好规划,开始主动接触朝政,尽可能汲取更多有用的知识。
想到几个大国之间的角力,漠夫人不免感到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