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乐声中,太子淮缓步登上祭台。
祭台上铺设素绢,绢上设有祭鼎。相同的鼎共有九尊,专为祭祀铸造。鼎上花纹繁复,描绘敬献天神,万民祝祷。该种图纹不常见,唯人王葬礼可用。
鼎内盛有一枚象首,为南方诸侯国敬献。
象首巨大,锋利的长牙超过两米,一直延伸到鼎外。断口处蜿蜒鲜红的血丝,在铜鼎内流淌汇聚,形成一个浅洼,凝聚大片暗红。
太子淮在祭台中心站定,双手交叠平举额前,伴着礼乐声,面四方而拜。
祭台下,巫高声念诵祭词,手持礼器舞蹈。在太子淮完成拜礼后,众巫的声调陡然拔高,不似人声,反如野兽长啸。
在巫的长啸声中,乐人停止演奏,礼乐声戛然而止。
隆隆的鼓音取而代之。
九面巨鼓前,强壮的青年赤膊而立,腰间系有兽尾,头上覆有野兽颅骨。象征王族的图腾爬满脊背,边缘处沿着肋下延伸,在心口处交汇,缠绕成一枚古老的文字,是王族之姓。
巫的祭词中,九名青年高举双臂,鼓锤交替落下,重重击向鼓面。
鼓声震耳欲聋,如惊雷响彻大地,震动九霄。
祭台上,太子淮站定在鼎前,双手持剑,锋利的剑尖向下,直刺鼎中象首。
裂帛声和骨碎声接连响起。半枚剑身没入象首,切口整齐,无一丝血液溢出。
鼓声不停,太子淮拔剑再刺,连续九下。宝剑锋利,削铁如泥,边缘未见豁口。象首顶部留下九道切口,纵-横交错,向内凹陷,证明颅骨已被切碎。
完成这一环节,太子淮双手平托宝剑,再向四方祭拜。
众巫走到柴堆前,绕篝火腾挪跳跃,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语调长短不一,交织在一起,融合成古老而独特的旋律。
巫舞进入-高-潮,众巫脸色赤红,汗水遍布全身。
等候已久的王族成员迈步向前,逐次扛起牺牲,沿石梯攀高。行至篝火最高处,众人自上方投入牺牲,引得火中爆响,焰光瞬间腾起。
“祭!”
火焰腾起的刹那,巫仰天长啸,双臂高举向天,双膝触地,脸颊肌肉不断抖动,面上和脖颈上的巫文似活了一般。
鼓声不断,礼乐声又起。
祭台四方,诸侯氏族同声高喝,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似惊涛拍岸连绵不断,大地亦被震动。
太子淮立于祭台顶端,身躯挺拔,面容肃然。
风卷起阔袖,火星蜿蜒而上,游龙般缠绕在他周身,继而落于鼎内。
太阳完全落下,星月被云遮盖,天地间一片漆黑,仅余火光熊熊。
仰望太子淮,年长的诸侯氏族不免回忆先王。两相对比,不难发现父子的相似和不同。
以太子淮的种种表现,只要给他机会,假以时日必有所作为,功业或可超过先王。
可惜的是,假设之所以是假设,全因很难成为现实。
众人的目光在祭台下逡巡,捕捉到四大诸侯的身影,尤其是年轻的西原侯和南幽侯,心中不免叹息。
西原侯同南幽侯有婚,南幽侯乃北安侯嫡子,东梁侯又是西原侯表亲,两国之间战后结盟,关系更胜以往。
四大诸侯国互相牵制,却也同气连枝。
观今后天下局势,中都城的没落无可逆转。区别仅在于四大诸侯野心多大,准备如何动手,是鲸吞蚕食还是徐徐图之。
祭祀持续到深夜,巫的祝祷声始终未停。
千头牺牲尽数投入火中,火光也染上猩红。
烟气如雾色弥漫,随风飘摇,在夜色中扩散开来。空气中充斥着皮毛烧焦的气味,融合木料的气息,混合成一股刺鼻的气味。
祭台下,礼乐声和鼓声逐渐拔高,乐人身上的短袍被汗水湿透,颜色由浅转深。遇风吹过,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凉意侵入皮肤,引发一阵颤栗。
郅玄站在祭台下,因长时间未活动,双腿有些发麻。
每次巫拔高声调,众人都要随声附和。一次两次且罢,次数多了,嗓子变得不舒服,喉咙发干,出声时如刀子划过,异常难熬。继续这样下去,郅玄不确定能不能坚持得住。
在他有些撑不住时,祭祀终于接近尾声,太子淮完成所有祭拜,沿土阶走下祭台。
象首和祭鼎留在原处,任由风吹日晒鸟兽啄食。
待到九场祭祀完毕,人王下葬,骨头和象牙将随祭鼎一同封入陵墓,和其余八尊祭鼎一起作为随葬品,伴人王长眠地底。
祭祀结束,篝火不能马上熄灭,需派专人看守,直至牺牲焚烧殆尽。
看守者多为王族子弟,同人王血脉相近。在太子淮登基后,他们将全部入朝。即使才具不佳,凭忠心也会得到重用,被视为新王股肱。
完成首场祭祀,太子淮驾车返回城内。
从祭祀开始到结束,太子淮表现得可圈可点,一言一行练达老成,似胸有成竹,十足为人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