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在那“名医”跟前显摆了一路的脸面,现在刚一回府就被丫鬟下了脸子,面色顿时不好了。他平日里虽不敢招惹齐鸢的丫鬟,这会儿恼羞成怒,一想自己到底是个主子,于是胆子也肥了,当即大怒,支使下人把几个丫鬟拦下了问话。
齐府的小厮知道银霜是小少爷屋里的,不敢妄动,但几个码头上雇来的贼眉鼠眼的汉子早瞅见了几个美貌姑娘,应了一声就冲过来抱人。
莲蕊机警,见状不好,撒腿就往后跑,找老夫人报信去了。
齐鸢跟钱福从大门进来时,正赶上莲蕊跑脱,几个大汉要冲银霜几个人去。
钱福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见齐鸢脸色铁青,立刻怒喝:“哪来的混子!找死的吗?!”
这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开,那几个汉子被吓一跳,纷纷扭头停下,眼珠子骨碌碌地瞅二老爷。
齐二老爷也没料到会被齐鸢撞上,回头见这小祖宗双目圆睁,额头被气得青筋突起,眼神凌厉地要杀人一样,自己心里也犯了突。
二门口原本伺候的下人们刚刚还瞧热闹的,见齐鸢回来了,忙个个冲出去,把那几个外来的汉子轰到一旁。
齐鸢今天在学堂站了一上午答题回话,又赶车回来,肚子里没食,本就体力不支,这会儿见眼前乱糟糟的,就觉眼前发晕。银霜忙跑过来把人扶住,又让其他人赶紧去回老太太,再将早上温着的饭准备好。
偏偏齐二老爷是个癞皮似的人,看他小脸苍白,身形有些不稳,反倒心里高兴起来,凑过来道:“鸢儿别气,二叔不过是叫住她们几个问问话罢了。你这是去哪儿了?叔听说你病了,特地从杭州请了名医回来。”
说完就要转身,为后面的大夫介绍一番。
齐鸢稳了稳,看向他身后的大夫,冷笑道:“劳烦二叔记挂,少不得要等名医给好好看看呢!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先去大厅吧。”
齐二老爷一听,连连称是,喜滋滋地继续带人往大厅走去。
齐鸢径自回了院子,老夫人却已经走了。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自己换了身衣服,又喝了点糜粥吃了两口丸子垫饥,感觉身上好些了,转身先去大厅见客。
齐府的大厅是明三暗五的大阔间,屋与屋之间皆用整幅满雕福禄寿喜的金丝楠木落地罩相隔,正厅之中挂着唐人第一名画“海天落照图”。厅中摆着整套的黄花梨木桌椅,凡是轴钉皆有鎏金的护眼线,凡是椅背桌腿儿,也都雕着山水花卉,嵌着宝石玛瑙。
齐鸢被这一室繁奢晃地愣神,再看齐方祖正坐在上首,齐二老爷和那位名医坐在下面,而后者的眼里满是艳羡贪慕之色,不由心里冷笑,按照原身的习惯冲俩人胡乱行了个礼,自己去一旁坐了。
二老爷心中不快,嘴上却正说道要紧处,对齐方祖道:“这穆家老爷也是,自己手脚不干净,也不知道提前打点着点,区区几十亩良田而已,寻常人想白白送给知府都是提着猪头找不着庙呢!他倒好,别人肯买,他竟也不舍得卖。结果把人惹恼了,上上下下一查,果然,这勾结山匪的事就败露了!现在他们家到处使着银子打点关系,那点田谁还敢要,最后折了半价才卖出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齐方祖脸色微变,低头吹着碗里的茶叶。
齐鸢疑惑道:“穆家……可是杭州做礼佛香品的穆家?”
二老爷道:“可不,就是他家。如今几大制香世家,若论资历,穆家应当在咱家之上的。可惜这老爷子忒糊涂了点……”
“杭州知府是谁?”齐鸢却问,“这知府是哪里人?又是哪一科的进士?”
齐方祖听这话,抬头朝齐鸢这看了一眼。而在落地罩后面,原本从后院赶来的老夫人,眉头也是一跳,突然停住脚步,冲老嬷嬷和报信的莲蕊摇了摇头。
“曹知府跟咱这的钱知府可是同年进士,”二老爷没多想,瞧了会儿,见齐鸢面色平和,似乎不在意刚刚的事情,忙冲旁边的大夫使了个眼色,对齐方祖道:“大哥,这位是我从杭州请的王太医。王太医原在太医院里也很有威望的,若不是他看淡名利,几年前就辞官回乡,这会儿约莫都能做太医院的院使了。”
那位王太医闻言呵呵一笑,冲齐方祖微微颔首,的确是傲气十足的样子。
齐方祖听二老爷说的头头是道,虽然心下怀疑,但仍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将王太医请到前面,命齐鸢在另一旁坐了,又着人取来托腕让齐鸢垫着。
王太医闭目调息,搭手给齐鸢诊脉,时而嘴里念念有词,时而眉头紧皱,摇头叹息。这样装模作样了一刻钟,终于收手,对齐方祖道:“老爷,我们到外面说吧!”
齐方祖听这话就觉不好,心里一沉。齐鸢却笑道:“王太医,有什么诊断不如在这里讲。我是病人,对自己的身体再了解不过,王太医既然已经看过脉,不如先讲讲我的症状,我看你说的对不对。”
王太医面色不虞,瞅着他问:“小公子是信不过老夫?”
齐鸢道:“我与王太医初次见面,何谈信不信得过?”
二老爷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立刻嚷嚷道:“齐鸢,王太医可是杭州城不世出的神医,人家原也不出门看诊,不靠这吃饭的。二叔我求爷爷告奶奶地好容易求了神医来,人家肯给你看病已经是难得,这里岂有你多嘴的余地?”
齐鸢看着他跳脚,慢吞吞道:“不是我信不过二叔,是二叔家的旺哥见不得我好呢。他在学堂里跟别人一伙欺负我,不让我去社学读书。”
二老爷更是急眼:“旺哥儿最是友爱兄弟的,你这是听谁搬弄的浑话!”齐旺的确经常嫉恨齐鸢受宠,但他又不傻,怎么会让齐鸢听见?
齐鸢道:“二叔刚刚不是问我去哪儿了吗?我就是去社学了,结果老师要留我,齐旺却跟别人一伙非要赶我走,这可是整个学堂的人都瞧见了的。他还跟别人说我该死不死的……不信你问问钱福。”
二老爷本就心虚,听这话忙又说和:“你们兄弟之间吵嘴哪能当真?就是我跟你爹小时候也是经常拌嘴吵架的。”说完又看向齐方祖,“大哥,孩子不懂事,王太医可是最懂医理,擅于杂症的……”
齐方祖看了眼齐鸢,随后朝王太医作揖道:“犬子无状,冲撞了太医,还请王太医见谅。不过犬子的病势的确他自己最清楚,不如太医坐下来慢慢说一说,若对的上,还得劳烦您费心诊治几天。我们府上定会重金酬谢。”
王太医看齐方祖竟然也对自己心存怀疑,知道自己不好糊弄过去,只得道:“罢了,老夫只问小公子三句话。第一,小公子是不是突发此病,毫无征兆?”
齐鸢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是。”
王太医冷哼一声:“第二,小公子是不是气逆而行,胸膈滞闷?”
齐鸢点头:“是。”
王太医又问:“第三,小公子是不是彻夜难眠,无法久寐?”
齐鸢仍是点头,笑笑:“王太医所言皆对。”
这事这些症状都是两日前的,这两日他喝了崔大夫的药,夜夜酣睡,何来的彻夜难眠?齐鸢只笑着点头,齐方祖的脸色却越听越差了。
王太医仍不明就里,还以为齐方祖是生儿子的气,故作姿态道:“实不相瞒,小公子的病怕是已入了膏肓,于性命有碍了。但今日一见,老夫与小公子并非有缘之人。更何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爷既然不信老夫,还请尽快另请高明吧!”说完一甩袖子,昂首往外走。
二老爷忙把人拦住,嘴里不住地说着好话,又埋怨齐鸢得罪人。
齐鸢也道:“还请王太医留步。齐某如今也有三问,只要王太医答得上,自有丰厚轿马费奉上。”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王太医的面前,似笑非笑道:“第一问,太医院院使沈役,王太医可认识?”
王太医愣了下,最后冷哼一声:“沈院使乃是老夫好友。”
齐鸢点头,又道:“沈院使当年做修撰时,曾重修了太医院的《医律》,王太医可还记得?”
王太医有点懵,皱起眉头:“《医律》既是太医院的律法书籍,老夫讲出来你也不懂。更何况老夫本就看淡名利仕途,归乡多年,怎么会一直记得这种东西。”
齐鸢原本只淡淡地看着他,听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记得不打紧,晚辈可以提醒一二。按《医律》所定,宫中诸医,料理简择不精者,处一年徒刑。因失误致配方不符,用法写错者,要处以绞刑。若假借太医或御药之名,行走民间诈疗疾病,取人财务者,当斩!”
齐鸢说到这突然停住,含笑道:“老先生,你这道行撑死是个江湖医生,如今既敢冒充太医四处行骗,在下倒是十分好奇,你到底有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