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戌时,钱知府果然派了人来,说是因中午耽误了赐宴,因此晚上给几位优秀儒童补上,让齐鸢在家不要出去,等着轿子来接。
对此,齐方祖难得表现出了几分犹豫,将齐鸢叫去书房,商量道,“鸢儿,你这几天考试太辛苦了,崔大夫也说了要你好好将养身体,你看……要不就跟官差说说,你今晚不去了?”他说完又指了指天色,“现在都戌时了,天色着实太晚了。”
齐鸢知道自己今晚是去做陪客的,而且有谢兰庭之约在前,恐怕拒绝不得。不过听到齐方祖这般说,他还是挺意外的。
“爹,四月份就是府试了,你不应该劝我跟知府套近乎,以求府试也能顺利取中吗?”齐鸢纳罕道,“为什么会想让我拒了今晚的赐宴?”
齐方祖看了眼齐鸢,显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齐鸢问:“爹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孩儿?”
齐方祖忙道:“能瞒着你什么,不过是看着天色晚,不放心罢了。”说完一顿,又感慨道:“当初我力排众议,在家中设馆,又请了先生来教你们读书。那几个儒师没有不夸你聪明的。唯有枫林先生说你心性阔大,不适合读书科举。如今看来却是枫林先生看岔了,这次你能考中县试,我跟你娘都很高兴。如今眼看着要接着再考府试,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先跟褚先生学上两年,等把握更大些的时候再接着考府试。”
齐鸢听他拐弯抹角,虽是肺腑之语,但重点却都在最后那句上,心下一琢磨,倒是猜到了一些:“爹是觉得孩儿这次府试考不中?”
齐方祖“嗯”了一声,“府试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这毕竟是扬州六县两州一起考,就连考棚都装不下这么多考生,每次都是要分成两三拨的。要不然哪来这么多人年年都考,考得头发白了还过不了府试?”
“可是孩儿是县试案首,比旁人的把握要大许多,顶多是名次差些罢了。除非知府故意不给我中。”齐鸢边笑着说话,边留意齐方祖的表情,“爹,咱家是不是跟知府有些过节?”
齐方祖沉默着不说话,眉头轻轻皱起。
齐鸢问:“我之前落水的事情,钱起宗就说跟他家的客人有关,咱家原本就跟钱家不合,是吗?”
他说完见齐方祖没否认,一想齐方祖今天的态度转变,又试探道,“这几日钱知府可是为难爹了?他私下说了什么?”
“他们家可是一方大员,哪能跟我齐方祖说什么。”齐方祖重重地“哼”了一声,背着手在书房来回走了两圈,最后道,“咱家怕是有些麻烦了。”
这事还要从齐鸢出事说起。
当时齐鸢失踪一天后,被一个船家从河里捞起来,报了案。县衙当天便派了仵作过来,因齐鸢当时两手微张,头髻紧,手脚指缝里都是泥沙,口鼻内也是水沫血污,腹肚稍胀,因此断定是生前溺水而亡。
泥沙和肚内的水都是挣扎呼救所致。又因他脚上的有圈勒痕明显,因此推断有可能是被人谋害的。
人命大案,洪知县连夜开堂去审,然而查来查去,事情却始终没有个说法。
齐方祖那几天全靠一口恨意撑着,整日往县衙跑着,询问案情进展。齐家族里的人也到处打听。后来各处听来的线索越来越多,矛头纷纷指向在钱知府家做客的韩秀才。
齐方祖便去求洪知县。洪知县前两天还见他,等到第三天头上,竟就闭门不见了。齐方祖怒不可遏,便又找去了知府衙门。
“……我当时也是昏了头,一心想着舍出这条老命去,也要揪出那韩秀才报仇。府衙的门子拦着不让我进,我一怒之下就说要是这样,我就去告御状。那门子笑话我,说恐怕我连扬州城都走不出去,还想入京?”齐方祖说到这,重重叹了口气,“那天我从府衙回来后,听人说你醒了。我当时只顾着高兴,后来又忙着到处找大夫,就没将门子的话放心里。”
那几日齐家兵荒马乱的,齐方祖见儿子死而复生又喜又惊,差点吓疯了。
后来还是街坊们说,原来这溺死的人,有不少胸中都会存着一口生气,倘若能让那口生气发出来,三五天后醒过来的也有。也正因此,救死方里,水溺者的急救办法最多,足足七八种。
齐鸢这是生气未断,自己硬生生撑过来了,但现在才是最凶险的时候。
齐方祖如大梦初醒,这才开始忙着延医问药,务必将齐鸢的这口气给吊住。至于那个门子的话他早就忘脑后去了。
直到这两天,齐家运香料的一批货出了问题,齐方祖决定去广州一趟接货,结果去开具路引时却遭到了拒绝。
“吏房的人说,知府早就有令,若是我们齐家人开具路引去往他地,需要到府衙去开路引。我又去了府衙,那典吏却根本不见我。”齐方祖越说越觉忧心,叹了口气,“我又回到县衙吏房,问了清楚,原来现在别说我,咱齐府的人,就连你二叔都出不去扬州城了!”
他这两天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因此直到今天早上才听说了齐鸢中案首的消息。
齐鸢听得背后冒了一身冷汗,本朝户籍管理十分严格,除了生员外,其他人只要离家百里之上,都需要官府出具的路引。否则根本难以出城,即便侥幸跑了出去,那也会在下一个关卡被抓住,继而定罪。
齐家上下连个生员都没有,如今小小一张路引凭证,就足以让阖府上下困在这个小地方。
钱知府只是因为齐方祖要告御状吗?那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能怕成这样?又或者他早就对齐家图谋不归,如今只是按捺不住了?
齐鸢多疑的毛病又犯了,自己暗自思索,眉头紧紧皱着。
齐方祖怕他伤神,又忙安慰道:“我说这些也不是要你操心。家里有我顶着,你只管读书就行。只不过我不敢让你去赴宴,你现在年纪小,阅历又浅,心思也藏不住,万一那狗官故意使诈设计你,你逃脱不掉。”
他说完沉吟片刻,低声道:“幸好你哥不在扬州,我今晚便修书一封,让你哥想办法。咱家往年资助了那么多入京的进士,京城的江苏会馆咱家也入过两分股,不至于一个帮忙的都没有。”
齐鸢听他说得轻巧,神色却依旧沉重,便知道齐方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