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史的提议对齐鸢来说十分突然。
齐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疑惑道:“大人何出此言?”
张御史叹息一声,道:“你可知望社今年要再选新社首?”
齐鸢看了谢兰庭一眼。后者轻轻蹙眉,似乎对张御史的提议很意外。
“听说过一点。”齐鸢心中暗暗留意,对张御史道,“听说望社这次的案首人选,有一位是江西分社的社长。”
“正是。下官之所以请齐小友出马,也是因这位分社社长。”张御史道,“如今朝中的翰林学士,江西人已经将近半数。这些人广植势力,提拔同乡,在科考之中他们尽优势。哪怕同样落第的举人,因有这些官员照顾,江西的也能到各处做教官。如今福建浙江等地,教官也有一半是江西人士。”
齐鸢故作惊讶地看着张御史,他内心也知道这并非虚言。
先帝时,六部之中有四位尚书人士都是江西人,且因注重乡谊,四位尚书比邻而居。其实现在江西人的势力已经减弱了许多,但跟其他地方比仍是十分强大。
“文社是士子间自行组建的社团,朝廷对于文社的社首也会关注吗?”齐鸢问。
张御史轻轻顿住,咳嗽了一声:“朝廷不会干涉,但士子们举办文社便是为了精研八股。望社更为了让社员顺利科举延请名儒讲课。如今他们的人遍布各地,制艺的确不俗。我所担忧的就是江西人做社首后,以此为名利之门,于社中广置亲党。若是这样,朝廷内外,恐怕要被一党把持了。”
齐鸢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张御史会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如果他真的只是刚参加科考的小纨绔,又或者没出过扬州城的其他士子举人,听到张御史的这番话很难不去赞同他。朝堂政权被一方把持,又是又不是自己的省份,都谁来说都会难以接受。
然后齐鸢并非在扬州长大,也并非是不关心朝政的小儒童。
他在忠远伯府的几年里,从未停止过了解外面的信息。哪怕只是听丫鬟学来一言半句,他东拼西凑,几番推演,勉强也能了解差不多。
而据他所知,如今朝廷中党派林立,江西官员只是势力较大的一方,其他各省各地都有乡党互相扶持。
真正值得他们留意的,其实是如今愈演愈烈的储君之争。
如今看来,阉党和权贵们看重的是二皇子。太子因不受宠爱,如今的支持者主要就是江西派为首的文人了。
张御史看似忠厚正直,与钱知府的关系不好。但他也与文人党派为敌,显然不是太子一派。
这样看来……莫非是支持二皇子的?
难怪张御史跟谢兰庭关系不错,看来在根本利益上,这俩人没有分歧。
倒是自己,虽从一开始就提防着,不要成为他人党派争斗中的垫脚石,然而齐鸢说什么没想到,自己这才刚刚府试,连生员功名都没有呢,竟就被张御史看中要拿去用了。
如此直接的交谈,张御史显然是没打算他拒绝。
齐鸢的确没办法拒绝,如今他在朝中无凭无靠,认识的不过就这几个人,早早交恶对自己也没好处。
“听说望社成员都是生员,个个文采绝艳,学生如今只是生童,去了岂不是班门弄斧?”齐鸢适当地表现出了担忧的表情,一脸纠结道,“况且听说非望社成员,如果想要参加集会,看他们斗文的话是需要事先通过审核的,学生……”
“这些自有我来安排。”张御史却挥挥手,满不在意道,“齐小友之才世所罕见。进入望社集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要齐小友肯帮下官此忙,下官自会将其他事情安排妥当,无需小友担心。”
齐鸢心里轻轻一跳,面上却不显,只拱手道:“张大人谬赞了。学生愿往金陵,一睹文集盛会!”
他说到这里,含笑冲张御史和谢兰庭深深一揖:“那学生便回家,等待大人安排了。”
张御史对他这番表现满意至极,连声说好,又安排人亲自将齐鸢送回齐家。
齐鸢一直等到进了齐府大门,脸色才一点一点沉下来,眉头轻轻皱起,暗自盘算着这次金陵之行。
现在他骑虎难下,这一趟势必要去了,不知道孙师兄俩人在那如何?而张御史又希望自己怎么做?
另外,自己这次难得能出扬州城,路引应当会有张御史来办,钱知府必然不敢拦了,那趁这次机会还能做些什么?
他忧心忡忡,迟迟没有入睡。
四望亭里,谢兰庭也冷淡地看着张御史久久不语。
张御史等齐鸢走后,转过身见谢兰庭神色不虞,犹豫了一番后才道:“这次是我自作主张了。”
谢兰庭这才垂眸,只是嘴角绷紧,显然隐忍着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