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大厂子弟");
戴誉一边将大哥的酒杯满上,
一边无所谓地答:“行啊,学呗,
想学我就教你。”
戴荣面上一喜,端起酒杯就想对弟弟表达感谢,不过吭哧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漂亮话。
拦住他想要灌酒的动作,戴誉缓声道:“不过,有些事我得先与你解释清楚。听完了以后,到底要不要学做半导体,
由你自己决定。”
戴荣放下酒杯,点点头:“你说。”
“半导体制作与你在钳工台上加工金属零件一样,是个细致活,
元件极容易报废。你在车间里做废了零件尚有补救措施,但是半导体元件比较精细,
弄坏了就是坏了,不好补救。”戴誉给他打预防针。
“尤其是刚入门的人,一般都得弄废几个元件。这玩意不便宜,
也许弄坏一个就是一个礼拜的工资。在这方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戴荣犹豫片刻,
仍坚持道:“弄坏了就当交学费了,
这都是避免不了的,我都懂!”
他刚当学徒工的时候,每天都得报废一两个零件,每月领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他赔付报废零件的钱。
戴誉夹了一个花生米,
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要学习制作半导体,是想要搞个副业赚点外快。不过,
你想没想过销路问题,这东西你卖给谁?”
戴荣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让戴誉在卖自己那份的同时将他这份也一起卖了。不过,
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这也有点太不要脸了,相当于直接从弟弟那里抢生意了。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戴誉摆摆手道:“这要是两个月以前,你提都不用提,我顺手就帮你卖了!”
“那,那现在咋不行了呢?”戴荣眼巴巴的。
“哎,”戴誉叹一口气,“我被人盯上了呗!”
戴荣被吓了一跳,赶忙放下酒杯问:“你被谁盯上了?怎么回事?”
“就我刚上班那时候,苏小婉写了实名举报信给区工商行政管理小组,举报我倒买倒卖半导体,投机倒把。那个工商小组的人直接找到了我们厂长,当着厂长的面质询我,见我死不松口,还带着人来咱家搜查了一遍。”戴誉将酒杯往桌上一拍,语带气愤。
戴荣被他说得一阵紧张,虽然知道肯定是没事的,但还是问:“后来咋样了?”
“他们来咱家搜查半天,没找到成品半导体,就想把那些还没组装的元件带走。要不是咱奶机警地跟他们闹了一通,我得赔上百块!”戴誉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戴奶奶正好搬着马扎从外面回来,听了他的话,得意道:“以后你们有事情都交给我,我保管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
戴誉哈哈笑,给他奶在桌边加了一个座,让她跟着一起吃点。
继而又扭头对大哥说:“那些人虽然没从咱家搜到我倒卖半导体的证据,但我已经是他们的重点监控对象了。”
戴荣苦着脸问:“那岂不是不论咱家谁来做这个都会被盯上?”
“也不一定,但是风险肯定还是有的。”戴誉实话实说。
戴奶奶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突然转头问大孙子:“你也想做话匣子?”
戴荣点头。
不料,戴奶奶一口否决道:“不行,你太老实了,干不了这个。还是本本分分地当学徒工吧,马上就能出师了,你瞎折腾什么?”
“这不是又生了一个闺女,钱不够花嘛。”戴荣嗫嚅。
戴奶奶轻哼一声,拆台道:“奶娃子整天吃奶,衣服尿布用三丫以前用过的就行,能有啥开销?你们两口子每个月往家里交十块,吃喝基本都是用你爸的工资,你们自己的工资攒着,还有啥不够花的?”
“大丫二丫上学不是得花钱嘛。”
“那也别想那些旁门左道。你媳妇天天在食堂跟人拉呱,嘴上没有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怎么办?你就安心当你的钳工,出师以后工资就高了,不急在这一时。”戴奶奶教训他。
爱好弄旁门左道的戴誉,无辜地摸摸鼻子。
见戴荣被训得有些抹不开面子,他连忙打圆场:“我大哥也是想上进,改善生活嘛。”
“那也不能干这个,要想赚钱,让戴誉帮你想个其他法子,他门路广!”话是对戴荣说的,眼睛却看向戴誉。
戴誉有点挠头,这时候大家都拿死工资,有副业的人极少。能赚到快钱的,基本都得靠投机倒把。
他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倒是有一个能正当赚钱的路子,就是不知道我大哥乐不乐意干。”
“能赚钱还挑啥挑,你先说说!”戴奶奶催促。
“机械厂和啤酒厂会定期将一些劳保用品外包给集体所有制单位,主要是加工劳保手套和帽子之类的。好像做一副手套能给一毛钱,大哥要是乐意干,我就去厂里打听一下外包单位是哪个,咱也可以从那边拿点活回来做。”戴誉解释。
戴荣果然不太乐意,嘀咕道:“做那些东西的都是女人,我哪会缝手套嘛。”
“除了这个,我暂时也没什么其他赚钱门路,只能回头再打听打听了。”戴誉摊手。
要是赚外快的门路那么好找,他当初也不会全部身家只有一毛钱……
戴奶奶对于大孙子的挑三拣四很是不满,瞪他一眼,转向戴誉问:“你觉得这活儿我能不能干?”
戴誉一乐:“怎么,零花钱不够用啦?”
“够用够用!”小孙子现在每个月偷偷给她五块零花钱,她都好好攒着呢。
“反正我在家里整天没事做,要是能做那个劳保手套,就能一边拉呱一边赚钱啦,两不耽误!做手套容易得很,我一天做出来五双,一个月还能赚十五块钱呢!比你们上班轻松多了!”
戴誉没怎么犹豫就点头了:“行啊。您要是觉得无聊,想找点事做,我就帮您去厂里问问!”
戴奶奶笑:“你快去问,东西拿回来以后,我带着你妈一起做,到时候我俩就都是有工资的人啦!”
得嘞,戴荣的副业还没着落,倒是先给他妈和他奶找了份工作。
*
家属院另一边,何婕下班以后顺路去供销社买了二斤鸡蛋。刚进家属院,就看到赵厂长的爱人带着新娶的儿媳妇往院外走。
因着知道苏小婉就是戴誉的前未婚妻,所以何婕这次还仔细留意了一下对方。
这么一看才发现苏小婉的眼眶有些红,明显是刚哭过的。
“何主任下班啦?”厂长夫人主动打招呼。
“诶,小苏这是怎么了?”苏小婉低头抹眼泪的动作那样明显,她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没什么。想家了,我送她回娘家呆几天。”厂长夫人脸上的笑有些僵,拍了拍苏小婉的手臂,示意她适可而止。
她最烦儿媳妇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上不得台面!
被婆婆推了一下,苏小婉只好恹恹地与何婕点头打招呼。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何婕刚从戴誉那里了解过苏小婉的家庭情况,知道她过去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既然都已经从那种环境中逃离了,谁还会整天惦记着回去呢?
赵家这对婆媳的关系不好,在家属院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就像这次,婆婆要送儿媳妇回娘家,媳妇就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给婆婆上眼药。
这二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办的事也让人一言难尽。
何婕客气地笑了笑,抬手晃了一下菜篮子:“那你们忙吧,我先把菜送回家去。”
这天晚上,何婕再次失眠了。
被她来回翻身的动静闹得无法专心阅读,夏启航将眼镜摘下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叹道:“好了,我不看了总行吧,这就把灯关了,你赶紧睡吧!”
何婕忙拉住他:“你接着看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夏启航重新靠回床上问。
“哎——”何婕长叹一口气,“我今天看到赵厂长的爱人和她家新娶的那个儿媳妇了。”
“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婆媳俩真的相处不来。赵厂长爱人原本是多和气的人啊,对谁都笑眯眯的。我看她对着那个小苏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何婕感慨。
夏启航好笑道:“人家家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还值当你睡不着觉。再说,你之前不是上赶着想把露露跟赵学军凑对嘛!你就庆幸吧,当初幸好没成。”
何婕轻嗤一声:“那能一样嘛,那个小苏家里是扫大街的,赵厂长爱人是对新媳妇的身份不满意,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有什么可挑剔的,要不是她儿子不检点,也用不着奉子成婚了。”夏启航提醒,“再说,你这就是变相的只认衣衫不认人,遇人总要先衡量对方的身份地位!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是分工不同!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说了。”
“你懂什么啊!我当然知道身份地位高的人,人品德行未必好。但是找媳妇和找女婿,就得先画小圈!先把门当户对的一批人圈出来,然后再在这个范围内逐个考察,优中选优!”何婕对于选媳选婿的事情很有心得,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之前不是说了嘛,赵厂长的爱人想让赵学军与副市长家联姻。那个副市长的女儿也是大学生呢!同样都是大学生,一个是副市长的女儿,一个是环卫工人的女儿,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吧。”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了,到底怎么选,还得孩子说了算,你看赵厂长家不就听了赵学军的嘛。”
夏启航心想,也未必是赵学军的意思。当时小苏是怎么跑到厂里求赵厂长的,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他拍了拍棉被,“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别操闲心了。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谁知刚躺下没几分钟,他媳妇又叹上气了。
何婕侧身面对他躺着,感慨道:“我就是有点物伤其类。”
夏启航隐约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没搭腔。
“你想想,赵厂长家给赵学军定的结婚对象都是副市长的女儿呢。老话都讲,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就凭我们家露露这个条件,以后找对象至少也得是副市长家的儿子吧。哪怕让我哥在部队里给她找一个差不多的也行吧?”
“你就算是给她找个总理的儿子,她不喜欢,不也是白搭嘛!”夏启航给她泼冷水。
何婕没吱声,她愁的就是这个呀!她总感觉夏露跟戴誉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夏露说书桌上的那张照片是同学帮忙拍的。可是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夏露所在班级的学生大多是普通厂子弟,家庭条件都挺一般的,照相机又贵又紧俏,哪是那么好买到的。再说,谁家舍得把新买的照相机拿出来给孩子随便用?
最主要的是,戴誉前几天送过来的几张照片与夏露的那张风格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