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西州,银矿山。
发现银矿山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看着矿山悬崖下那些尸体,沈柳却又是怒从心中来。
“将他们都埋一处吧。”他跟玉珠儿道:“按照年头来看,有些尸骨已经三四十年了,死的时候却不足十七八岁,有的尸体是最近的,还没有来得及腐烂,倒是可以让人来认领。”
但是认走的可能性怕是很小,且现在六月,天气热,尸体久了就要发臭,兵队里的大夫说是不能久留,必须早早的埋了。
于是最后最大的可能性是挖个坑,将这些尸体和白骨一起埋了,立个碑,就当是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处。
这些骸骨,都是被抓去开矿的矿工。
想到这里,沈柳又想将两州剩下没杀的世家再提出一群人来宰了。
一个月前,沈柳和玉珠儿跟王家做了最后的交易,便开始进兵驻扎庐州跟西州了,刚开始,这城里的人没有什么古怪的,城池主将们带着人投降的十分平静,好像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粮食给粮食,要银子给银子,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当然了,有前面顾溪桥的名声做底,沈柳想他们应该是学乖了。
便也高兴的很,人家听话,他也大方,该给权给权。他们初来乍到,很多事情做起来没有当地的官熟悉,所以能用的,还是要先用。
所以一切都很正常,要不是沈柳身边有阿骨燕的话,他就乐颠颠的接了城池,然后又去边境找楚人将军公孙尧对视玩去了。
沈柳听闻过公孙尧的名声,很想跟他带着家伙在边境见一面。要是能打一架,那就更好了,说实在话,他跟鲁国打仗,一点儿也没打痛快。
可是凡事都有变故,两州维持几十年平和的秘密,被阿骨燕这个地理天才勘破了。然后便发现,这两州的世家,早就已经从里子烂了,将人当做牲口使,奴役了无数的人做开矿,活生生累死后,直接往悬崖下一扔,便不管了。
玉珠儿神情肃穆,“我们之前还在这山上行过兵,也丝毫没发觉异样,幸亏有阿骨燕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柳:“是啊,幸亏她查出来了,要是没查出来……这个地方并不受人重视,怕是他们还能继续将人拐来卖来挖矿——三四十年了,朝廷都没查出来,真是厉害的很。”
即便他杀过无数的人,但是下悬崖站在高处看下面的白骨成堆,还是惊悚了一瞬。白骨上面有新尸体,新的尸体甚至连件衣裳也没有穿,因为他们死后,衣裳被活着的矿工扒了去,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套新衣裳,是一笔财富。
甚至还有孩子是出生在矿地里的,有的还长到了五六岁,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世界,他们的父母只知道每天挖矿,已经没有了灵魂。
这里是一个不准提起外界的地方,刚开始有人来到这里,或许还想要逃走,但是经过重重折磨,到后来甚至提不起逃离的念头。
这里的酷刑,让玉珠儿长了见识。他们经过刑房的似乎还,发现里面四处都是鲜血,可见流血是没停过的。
她叹息道:“这些世家,真该让顾溪桥来抽筋扒皮,只有他治得了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
她和沈柳也是世家,也是历代富贵,禹国也有狠之辈,但是禹国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杀人奴役事情。
沈柳便道:“出了这种事情,不用顾溪桥用他那一套审查,只直接杀吧,大的,知道事情的,都杀掉,小的流放,就当给祖宗赎罪了。”
抽筋扒皮是为了套出他们口中的秘密或者吓唬其他人,可是西州跟庐州这两地参与银矿的人,根本就不用查了,只需要杀。
牵连甚广,抽丝剥茧,只要有参与的,都杀。一个个查,一户户的找,一个都跑不了。
玉珠儿没有异议。凡是看见过山崖下面的尸体堆,都对这些享受着别人尸骨的人家任何人一个都同情不起来。
他们的父辈做了这般的孽,便是哪里也容不下他们了。
“走吧,里面的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我们进去看看矿山。”玉珠儿道:“这般大的银山,连绵了两州,是我见过最大的银矿了。”
可是这么大的银矿,被这两州的主将瞒的死死的,一点儿消息也没外漏,足足的挖了三四十年。
鲁国皇帝昏庸极了,没有一个能干的。
两人进了矿山,里面阿骨燕带着人在整理,见了两人来,道了一句:“这矿山够采了,如今流民多,肯定有足够的人力,再有那蒸汽机,看能不能改良下,在山洞里将石头运出去。”
玉珠儿便摸了摸她的头,“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做好交接,就回京都去吧,不是还担心西域吗?”
沈柳也道:“是啊,多亏了你发现,不然这里剩下的矿工,便也是活不成的。”
阿骨燕便皱眉道:“他们挖矿,纯属是用人力挖,又抠门,挖矿不给吃的,便饿死的多。今年大旱,饿死的更多了,有人早想跑了,却都被捉回来,死了好几个。”
“但是死也不是白死的,他们在路上留下了痕迹,我觉得奇怪,便顺着痕迹找到了矿山那边去。”
山本来就荒凉,基本没人去,那矿山还是在山里的山里,蜿蜿蜒蜒一个石洞,进去了才能看见另一番天地。
这要不是阿骨燕发现,想来禹国朝廷也要晚几年才能发现这里的状况。且因为这里的世家格外乖巧,一般对这种知情识趣的,禹国一直都是按照原来的地位给他们,不会特意给打压他们,最多立一个新的世家跟他们抢东西。
谁知这么一下子,将所有人都打的措手不及,沈柳连夜带人去围堵,但是这也只抓了几个浮在水面上的,刚开始还有人想着要证据,没有证据死活闹,沈柳一刀砍了个罪犯脑袋在他们面前,这才让人闭嘴。
“我们禹国的仁政太多,导致他们对咱们有错误的认知,这才蹬鼻子上脸。可是他们忘记了,我们禹国的仁政多,却是律法也严苛,皇上和皇太女殿下每年年初就要杀一批人祭天,他们难道忘记了?”
阿骨燕就道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太远了,就跟我们西域一般,只听见皇太女殿下的仁政,可没听见她的严律。”
玉珠儿:“……”
也是,谁没事说皇太女殿下杀人多。
沈柳就笑起来,“这下子可算知道我们禹国的律法如何严苛了,我就杀鸡儆猴,看之后还会不会有猴子敢上跳下窜。”
玉珠儿倒是琢磨另外一点事情:“这回几乎杀光了世家,那城中的官位就要补上了。”
……
“这庐州和西州,又与别的州不一样。别的州,就算是顾溪桥杀人再多,也是没杀光吧?可庐州和西州,你们瞧瞧,如今世家还剩几个了?”王冒的儿子王威道:“父亲,这沈柳看着好像还行,但是这杀人的手段比顾溪桥还要狠,儿子要是在他的手下当兵,迟早要被害死的。”
王冒就忍着气,跟儿子道:“这也是事出有因的,沈柳是善心发作,气这些世家杀了不少无辜的人,这才动了气,开了杀戒,但是对属下,他还是很好的。”
他尽量解释的清楚,道,“沈柳答应过爹,要给你们公平竞争的机会,这回死的人多,其实对我们却是有利的,以你的才华,肯定能被启用,你要是不去,难道要让我们王家永久的消沉下去吗?”
王威还是不愿意,他道了一句,“所以说,当初就该让我去跟公主成婚,我性子笨,死了也就死了,兄长聪慧,留着也好为你们养老。”
提起另外一个已经死了的儿子,王冒的心是沉了又沉,痛了又痛,又因老妻生下的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道:“你别跟你兄长学,他痴迷一个女人,明知道公主是利用他,还愿意心甘情愿的被利用,简直是丢尽了我们王家的脸面。”
王威就顿了顿,道:“阿爹,我一直没问你,你给我兄长和公主合葬在一起了吗?那是他临死前最大的心愿了。”
王冒僵硬的点头,“合葬了,我再不疼他,人死了,也该是要满足他的心愿的,所以阿爹这才也来问你,而不是逼着你去当官,你知道吗?你兄长死了,你阿娘也走了,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站在外面的庶子王觓就缓慢的退了出去。
他原来在父亲的眼里,一直都不算是一个人。
当晚,他坐在房间里良久,第二天跟王冒说:“父亲,儿子想上京都求学。”
王冒没关注过这个儿子,觉得求学就求学吧,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你去吧,有什么事情,就写信回来。”
王觓点头,当天下午便走了。走的时候没有仆人,没有镖队,只一人背着个行囊,买了一匹马,独自上京而去。
与此同时,他的嫡兄,已经被他家父亲用各种法子哄着去了招聘处应聘。
这跟王威看见的其他官员应招不一样,这里有一个看简历的流程,先要将简历写好了,比如自己会什么,之前有什么做官的经验等等,都是加分项。
而且拿着简历进去了了,第一轮面试会问你一些随机的问题,如果考官觉得你好,便会让你进第二轮,第二轮要是答的出来,还有第三轮。第三轮完了,还有第四轮,一些重要的职位,会有第五轮。
所以这段日子,隔壁楚国每天都在组织人傍晚来边境这里偷红薯和水,而西州这边,却是没日没夜的选拔人才。
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听说要直接选人,便骑马连奔而来,有些来不及的,干脆骑马在哪里就在哪里考。
王威觉得这种做法十分荒唐,因为他看见几个从前他瞧不起的小兵头子也拿着简历,还有一些衣衫褴褛,或者风尘仆仆的人,俱都不甚华丽。
他啧了一声,瞬间觉得这些人跟他一起,简直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他的简历是王冒早就替他准备好了的,在技能一行上写了:通读史书,曾任镖旗将军,行军打仗颇有经验,行兵列阵熟练之至。
王威其实除了通读史书外,其他写的都不是很对。因为他一直都是光有名头,却没怎么打过仗。因为跟楚国打仗太凶猛,一天就要死不杀人,他爹舍不得他死,所以一直让他在后面呆着。
后来又跟禹国打……算了,不提也罢,根本没打,他爹直接缴械投降了。
可这份简历,王威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确实通读史书,也确实做过镖旗大将军——他爹做皇帝后封的,虽然没做几天,但是他读书颇多,不影响他在纸上学过行兵列阵。
如此胸有成竹,信誓旦旦,可是第一轮面试,便叫他汗水连连,后背冒着冷气,心虚泛起退堂鼓,如坐针毡。
因为考官问的他都不会!比如,他想要做的是荆县的县令,这考官却问他,今年大旱,若他是县令,会怎么带领荆县的人走过难关?
王威:“……”
这还能怎么办,如此大旱,只能等朝廷的赈灾粮食了,都旱成这个样子了,他带着百姓还能做什么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