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平七年。
秦宽三十二岁了。
三十二岁,官拜宣传部长,统管宣传事宜,按照秦宽父亲秦老将军的说法,便是祖宗之前攒的青烟都给熏染在秦宽身上了。
如今,秦老将军心满意足,要论起平生遗憾来,只有秦宽多年不娶妻——且也不打算娶一事了。
秦老将军有时候嘀咕:秦宽一辈子跟莫启斗,人家莫启不是都已经娶妻了,那你怎么就不比比呢?
这个念头越嘀咕就越觉得自己有理,于是秦老将军就气势汹汹的去质问秦宽。
“你怎么不学学人家莫启呢!”
彼时秦宽正为了郡县制的宣传焦头烂额,抬起头就怼他爹:“莫启他爹死前要求他娶的——人家爹死了,你死了么!你不是好生生的么!”
秦老将军被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哆哆嗦嗦的指着秦宽的鼻子骂:“不孝子!孽障!”
秦宽觉得自己被骂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欢欢喜喜的回了一句:“老东西!”
秦老将军:“……”
看他不打死这个孽障!
于是秦家又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
打完,戏收场,回到屋子里,秦宽奶娘就看着自家少爷身上的伤心疼的不行,“主君怎就如此狠心。”
秦宽疼的啧了一声,“没事,他不自小就打我。”
他作为嫡幼子,自小跟秦老将军对着干,小时候拿弹弓弹庶兄的屁股,长大了登报写庶兄的外室八卦,搅黄了庶兄的姻缘,让秦老爷子恨得牙痒痒。
不过再是恨,他还是爱护自己这个小儿子的,比如,他很关心小儿子三十二了还没有娶妻。
老人家眼光高,常常四处赴宴想看儿媳妇,但总被儿子打脸,时常将脸面丢在人家府里,捡不回来,两父子的矛盾倒是越来越深。
但是矛盾来矛盾去,也就是那几件事情。
其一,无非是秦老将军年轻的时候就风流,曾经惹得秦宽的娘泪洒床头。
秦宽每次都梗起脖子大骂:“如今知道我们母子了,以前你寻花问柳天天带妾室回家气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秦老将军也梗脖子,并且比他气的更厉害,脑门脖子爆青筋,大怒道:“我何时天天带妾室了!不过是带了几回罢了,天下哪个男人不这般。”
秦宽:“我就不这样!”
秦老将军:“……”
后来秦宽阿娘罗婉月专心搞事业去了,事业渐渐的有了起色,秦宽对秦老将军发出冷嘲热讽,罗夫人事业成了典型,秦宽对秦老将军不屑一顾,甚至撺掇罗夫人和离,气的秦老将军当场就扛起大刀向秦宽的身上砍去。
秦宽连忙逃窜。
他逃,他追,他们天天上演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友好跑步大赛。
罗夫人每当这时候,就想再买一座宅子。
如今罗夫人退休了,生意的事情全部交给了手下打理,她回到京都,看看书,看看书,戴着一副老花镜,每天都在吸收新的知识。
罗夫人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值得了,跟着陛下做下了这么大一番事业,就是百年之后,也能葬身在太庙。
她如今对男人……早就没有想法了,不管秦老将军如今是陪在她身边,还是去找妾室安享晚年,她都无所谓。
不过秦老将军老了倒是老实了,自己一个人带着行囊搬来了罗宅,不过因为年轻时候的风流账,总是被儿子数落。
罗夫人每当这时候就看戏,然后就觉得无聊。
她也有孙儿,大儿子的孩子就给她带着,每天去小学里面接孩子上学,放学,小日子过的美滋滋。
所以小儿子成婚不成婚,她是不在乎的。她还难得的跟秦老将军主动说了一句话。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他做什么。”
秦老将军大怒:“还管他做什么!他都三十二啦。陛下的小皇太女殿下都四岁了!”
秦宽又溜达回来,听见这话,伤心了。
他是真没想到,殿下竟然看上了宗童!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两人那腻乎劲,陛下多次在宗家过夜,他还能不知道吗!
宗童,他最恨的人。
没错,如今莫启已经不是秦宽最恨的人了,他退居二线,将一线留给了宗童。
秦宽想起这件事情就伤心。
他觉得宗童没有他长的好,性格也没有他好,能力没有他优秀,陛下怎么就能看上他了呢?
还是莫启有一次说了句真话。
“毕竟是自己的影子,自然比常人熟悉些。”
此话是真理,他们跟陛下再熟,也不如隐卫能跟在陛下身后做影子熟。
陛下宣布怀孕的时候,秦宽哭的稀里哗啦,抱着莫启嚎啕:“我要杀了他!”
莫启无言,他也想杀人。
他们之前想过很多人,但是足足没有想到是宗童。
但是宗童的优势他们没有。
“我们背后牵扯太多了,没有宗童的了无牵挂。”
宗童可以做到效忠陛下一人,他们可以吗?
他们不可以。
秦家,莫家,顾家,都不可以做到。
秦宽就做出设想:“我也可以不要名分啊——”
莫启面无表情:“万一暴露呢?隐卫在陛下的掌控范围之内,秦家莫家可以吗?”
都不可以。
所以,陛下选择宗童是正确的。
秦宽有些无耻:“你说,陛下是不是只想要个孩子?她根本不喜欢宗童?!”
莫启一把将人丢开,冷脸道:“你以为陛下是什么人。”
秦宽很羞愧,“可是我心里不甘心嘛。”
她自然也知道陛下绝对是欢喜宗童才跟宗童在一起的,但是他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一年又一年,莫启都成婚了,他依旧是过不去那道坎。
小殿下来了平安巷子里面找罗家阿棠玩,他也过去凑热闹,然后,他发现小殿下的眉毛像宗童!
呜呜呜,好委屈。
他殷勤的给小殿下做吃的。
小殿下问他:“秦阿叔,你做的枣糕很好吃。”
秦宽得意的很,“是吧,臣也觉得。”
陛下喜欢吃枣糕,他学了好久呢。
可惜了。
枣糕做了一笼又一笼,陛下却从来没有吃过。
秦宽摸摸自己拔凉拔凉的心,觉得人间太冷,他热不起来,好在小殿下很喜欢吃,他的热情又重新回来了,精神奕奕的磨枣粉。
阿照并不知道这个以及觊觎自己阿娘的人,她坐在秦家的小院子里一边写作业,一边问:“秦阿叔,您院子里怎么没有秋千呢?”
平安巷子里的人都安了秋千。
棠棠阿姐家里有,就连阿福叔和木子叔也有,可是秦阿叔这里没有。
她觉得这是秦阿叔没有孩子的缘故。
秦宽就笑着道:“要是小殿下愿意来荡秋千,臣就做一个秋千架。”
阿照答应了。
她本来也常到平安巷子里玩嘛。
她跟着秦宽去买秋千架,秦宽高兴的抗回来,然后大汗淋漓的安装好,帮着小殿下摇秋千。
小阿照玩的很欢喜。
她跟秦宽道:“秦阿叔,我给你画张画吧。”
她画了一张秦宽推着她荡秋千的画,瞬间将秦宽那颗寒冷的心给捂暖和了。
有那么一瞬间,秦宽觉得有个孩子真不错。
他看着小殿下用纸张做了个奇怪的多边形玩意,然后用一根竹棍子插在中间的洞里面,再满巷子跑起来。
她管这叫小风车,迎风就能转,跑的越快就能转的越快。
整条小巷子里都是小殿下的欢笑声。
今日小殿下是跟着棠棠回家里来的,听闻她单挑了整个高中部的围棋手,如今已经在围棋圈子里面出名,堪称围棋神童。
想来今日也是去比赛了,然后跟着棠棠回了家。
她玩的这么欢快,巷子里的其他人也不免出来跟着她一起玩,就连秦宽也回去做了一个小风车,带着他们在巷子里面疯。
晚上是在孙香家里吃饭,小孩子们一桌,他们大人一桌,小阿照偷了一瓶果子酒尝了尝,眼睛亮起来,吨吨吨喝了一大瓶,然后一擦嘴巴,喊了一句:“快来人啊,天地都翻转过来了,我肯定醉啦!”
秦宽离她最近,连忙过去扶着她去睡觉。
醉倒的人却还清醒,被人扶着也不忘道了一句:“我的酒呢!”
秦宽哭笑不得,哄着人睡觉,第二天就见人颓然的爬起来,道:“阿娘说的果然不错,小酒,大酒伤身。”
秦宽:“……”
是小酒怡情!
不过……也算是陛下能说出来的话。他想着,小殿下还小,以后还是提醒陛下不要乱说话了吧。
哎,他真是个操心的性子。
宗童今年被派了出去,一直没有回来,太上皇陛下倒是带着小殿下来住过几晚平安巷子,然后就在这里扎根了。他住在以前丹青的宅子里面,将丹青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了丹青家里,然后开始了大肆的改造,将宗童家里布置的很简洁雅致的宅子变成了富丽堂皇的模样。
对于太上皇陛下来说,什么东西,色彩鲜艳了就好看了。
他如今还尤其喜欢黄金。
要不是陛下坚决拒绝,太上皇陛下是要用黄金糊墙的。
不过这几天太上皇陛下要在皇宫里面写育儿书,听闻这书已经出了上册,不少人订购,如今论坛里的人就等着太上皇陛下出第二册呢。
太上皇陛下十分骄傲。倒是小明照偷偷的跟秦宽道:“阿爷的书本是卖不出去的,后来还是我说自己是阿爷的孙女,这么优秀的自己完全是按照阿爷的教育培养出来的,才有那么多人去买。”
她如今是神童,阿爷每次去接他的时候,可比做皇帝的时候还受欢迎。
反正阿爷很享受去接她。
秦宽听见小阿照说话心里就软乎乎的,牵着这么个小丫头去上学,一路上都有些飘。
他们来之前已经吃过早饭了,不过到了学校的街上,一路上的早食摊子让他不得不问一句:“阿照啊,你还饿吗?”
阿照摇头,“不饿的,要是阿叔饿,阿照给你买吃的。”
她身上有银子的。
没等秦宽答应,她就从包里面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子,掏出了三文钱,“秦阿叔,你买个烧饼吃吧,给你加根肠。”
她零花钱有限,平日里都舍不得加肠呢。她觉得自己对秦阿叔可真好啊。
漂亮的钱袋子拿出来,里面的铜钱也随之响起来,好听的紧。折明照小朋友想了想,又掏出三文钱,“要两个。”
小溪说不得也没有吃早饭,她就带一个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