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看了一眼前座。五条悟难得很体贴,找的司机不是哪里来的猴子,而是辅助监督。一贯的黑色西装,普通的黑色头发和上班族发型,看起来蛮沧桑的瘦长脸庞上有点压抑不住的紧张。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咒力,似乎是不久前才受过伤,握着方向盘的手在西服袖口下露出缠着的雪白绷带。
不过既然是被悟使唤惯了的人的话,应该是比较靠谱的存在。
夏油杰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对这个人好像有些印象,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浅淡的印象浮现出来,但不是很鲜明。
五条悟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本来只是用手撑着下颌眯着眼睛发困,忽然叫了声:
“伊地知。”
“是!五条先生!”
辅助监督从后视镜对上了夏油杰看过来的眼神,不知道是被五条的突然呼唤还是夏油的目光吓得抖了一下,几乎要在座位上跳起来,大声应答道,声音有点抖,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五条悟却没有后文了,好像只是为了捉弄人一样叫了声他的名字,就什么也不说了,在后座上翘起二郎腿,换了个姿势看夏油杰。
“原来是你。”夏油杰果然有一丝惊讶,在后视镜里跟伊地知对上视线,还算友善地向他笑了笑,“你是伊地知洁高吧?我记得的,是比七海他们低一届的学弟。”
没想到没成为咒术师,而是成为辅助监督了。
夏油杰没有多说话,微微侧脸看向车窗之外流动的街景,表情平静下来。
伊地知入学的时候,夏油杰在高专三年级,正是经过了二年级的星浆体事件、因为过于繁重的任务以及骤然变化的实力差而与五条悟渐渐疏远,又因为支撑自己的信念产生了裂缝从而痛苦地抗拒着自己油然而生的对普通人类的厌恶从而陷入挣扎的时间点。
总而言之,就是心态颓废了下去,也忙了起来,自然没有空去与新入学的学弟拉近距离。
再后来,就是灰原的死。不久后,夏油杰就在某次任务中叛逃了,自然没有与伊地知熟悉的时间,自然也对这个内向的学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没想到他之后成为了辅助监督,还成为了五条悟使唤得顺手的对象。
说起来,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目的地也与这段往事有点关系。
“到了。”
伊地知小声提醒他们。
车子在某处东京郊外某处偏僻的墓园前停下。
夏油杰和五条悟下车。关上车门前,伊地知鼓起勇气主动叫住他们、主要是夏油——递给他们一束一直放在副驾驶上的菊花。
“请帮我献给灰原前辈吧,谢谢,五条先生,夏油先生。”
夏油杰望着那束花,沉默了一瞬,接过来抱在臂弯里,弯起眉眼笑着向他点点头,睁开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他就这样抱着那束祭奠用的花束跟五条悟一起向着墓园深处走。越过重重墓碑,五条悟在充满凉意的深秋疾风裹紧了外套,而夏油杰目不斜视,两个人直接走向了目的地。
那块上面写着灰原雄的墓碑。
贴着浓眉圆眼的大男孩的照片的墓碑前,已经被放上了一束花,还很新鲜,应该就是昨天或者前天放的,不知道是他已经成家的胞妹或者父母放的,还是——
“七海海昨天应该来过吧。”五条悟蹲下身来,用手指头戳了戳百合花沾着晨露的花瓣,“昨天他有个任务刚好结束,从小樽回来东京。”
夏油杰凝视了一会儿墓碑,弯腰把伊地知的花束放到墓碑前,与原本就在的那束花并列。
黑白照片里,停留在十年前的后辈笑得灿烂又健气。他总是对什么事情都抱有一腔赤诚的热忱与敬佩,是个散发着光与热的人。连这样的人的生命都会毫无征兆地结束在无穷无尽的咒术师的马拉松途中,还是以那么残酷和可笑的方式,当时看见他尸体的夏油杰才会觉得自己做的一切好像都毫无意义。
明明这孩子是那么相信当年的夏油。
“灰原,不会觉得辛苦吗?”
“我觉得竭尽全力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感觉很棒!”
当年心生动摇的夏油杰如此问这位后辈的时候,灰原雄是那样开朗地回答的。
后辈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墓碑下的骨灰却已经冰冷了十年……还是只有一半的躯体的骨灰。另外一半找也找不回来。
于是后来的夏油杰也决定去竭尽全力地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五条悟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么就证明存在着可能。他追着五条悟的背影,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没有尽头,没有曙光,跋涉过黑暗的山与水,最终在渡往冥河的彼岸又因为某个人的呼唤而回返后,得出了最终的答案。
交给还活着的人去追寻那个他在生前无法达到的新世界的答案,也没什么不好。
那时候以为自己要永远地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夏油杰,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加信任五条悟。
他相信悟有这个能力,能够做到这件事,达成他曾经梦想过的新世界。
如何让咒术师这个群体获得幸福呢?
这是夏油杰一生都在思考的问题,就算从死亡中再次回返也是一样。
而死后被羁留在此世的他不再选择背离所爱之人,决定与他一同前行,于是他还有很多时间,在余生与五条悟一起去探寻他们两方都能够接受的、可以一同实现的通往新世界的可能。